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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吞下人生近一阶段的苦果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7-01-06  

木朵:吞下人生近一阶段的苦果




诸公衮衮登台省,广文先生官独冷。
甲第纷纷厌粱肉,广文先生饭不足。
先生有道出羲皇,先生有文过屈宋。
德尊一代常坎坷,名垂万古知何用?
杜陵野客人更嗤,被褐短窄鬓如丝。
日粜太仓五升米,时赴郑老同襟期。
得钱即相觅,沽酒不复疑。
忘形到尔汝,痛饮真吾师。
清夜沉沉动春酌,灯前细雨檐花落。
但觉高歌有鬼神,焉知饿死填沟壑?
相如逸才亲涤器,子云识字终投阁。
先生早赋归去来,石田茅屋荒苍苔。
儒术于我何有哉?孔丘盗跖俱尘埃!
不须闻此意惨怆,生前相遇且衔杯。

  (杜甫《醉时歌》)


  在一种比较劣势中亮相的主人翁因为友谊的麻醉而摆脱了几乎输掉人生的境况,尽管这一次摆脱只是临时措施;似乎又表明:那种现实中令人感到压抑的怀才不遇心境也是临时状态——一种被设想出来的不如人意、一种可由精神派生又可由其打扫干净的阴霾。一开始就抓到的人与人之间的沟壑,擂响了正义凛然的进行曲,并很顺利地赢得了读者的芳心,从而实现了字面上的胜利。但是,他出色地控制住了写作激情造成的有利局势,再一次引领读者去观察一个在政坛上失意的艺术家如何在其他领域挽回他的尊严:如何找到那只令人心灵美妙的银铃?
  不免令读者设想的是,这首诗谈论的也是作者的心声与前程,是他竭力在“坎坷”、“无用”这些消极性词汇中寻找出路的奋力之举。这里充满自我教育和开导的因素、气脉,包含着对闷气的抵消与涤荡。他为自我刻画的那个酒鬼形象看起来是一次半推半就,并不适应那份酩酊大醉,即便这是一次负气之举,读者也很快就看见他放下了包袱。
  他应意识到为友人打抱不平的做法有那么一点人微言轻的不妙,转而,从自我麻痹中扔出一根麻绳,拉友人一把,于是,诗就变成了一次义举。同病相怜的情况并不必然导致一个知音的诞生,他回避了这个问题:他与他的友人互为知音吗?他也不求助于制度的松绑,为他预留一个位子,也可说,他保持着必要的礼貌与矜持,不去反思人世间不公平的现象有哪些成因,他的优势不在于奉献炽热的政治纲领,也不放大“衮衮诸公”在诗句中受到冷嘲的几率。甚至说,友人“道出羲皇”、“才过屈宋”也是进两步退一步的慷慨,为了尽快描绘出友人在诗中的雄姿,冒一点揩历史人物油脂的风险也在所不惜。
  度过了这想入非非的、艰难的一天,这一天历历在目的那些情景就是生活的导师。两个好朋友呆在一起,痛饮达旦,想必所议论的话题无奇不有,但他吝于启齿,充其量只是安排一连串魂灵上场:司马相如、扬雄、孔子、盗跖、陶渊明……这些角色也许就是那个良宵里二人相互宽慰的例证。也许,他在慢饮快聊中还酝酿了另一首咏雨诗,也许他们谈及死后的英名来自生前的哪一种才能的发挥,但读者不必担心他从此要迈入颓废的人生阶段。这的确是一个契机:借一点酒劲,就火速在酒气与黄泉之间实现几个来回,就看出了苔藓对于人生的利大于弊。也许,就在友人早一步累极而睡之余,他挥笔写出了这首诗:这首诗正是痛饮开怀的最后一道手续。
  高台上的衮衮诸公、沟壑中的应验鬼神——这二者所构成的二元论已得到彻底的缓解:他选择了自身的立场,呵护着他的一群幽灵所在的领域。并非力求虚无主义的快感,而是留有对政权的一丝希望(希望反过来看就在饮酒作乐中的你我身上),只在今夜,才略微放纵肆意,吞下人生近一阶段的苦果。他从道德模范、人生榜样那里得到了一杯子的神州掠影,因为承认自己遭受着比他人更不堪忍受的嗤笑,承认自己心中有鬼,他毅然完成了一次酒精疗法。他在最后把自我劝慰得就像一个最健康的幽灵。他通过歌与诗化解了世俗权威所构成的隐忧,并再一次勾兑了酒仙对一个画家与一个诗人所做出的不同承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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