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律兄:
读罢你贴在网上的给我的回信(我的邮箱里却没有),洋洋洒洒,如一座绽放的果林。幸好,我平时多有了解你的心思与写作的历程,有了一点基础,如今一读此文,不致被被它的推力导致眩晕。我的总括印象是,一种关于“最”的意识袭扰了你,你还不能从自我苦心建立的偌大的立法院走出来,就好像你还没有找到一种牵制自己某一方面权欲蔓延的力量。有些观点我们存在分歧,但这是常事,不应被当成友情的绊脚石。
这封回信中,你的一个醒目的观点是:“诗之所以为诗,是由它的某种神秘的本质决定的。”我认为它作为因果关系的减负或关于诗的定义,都略显随性,有一点万事皆归神秘论的懈怠。其实,作为读者,我能体谅你为自己作为一种类型诗的作者鸣不平所采取的措施:“不能认为一首诗放弃了隐喻和形象就不是诗”。这个观点中,你用到了三个带有否定气息的字眼:不能、放弃、不是。可见用心之深,也恍如看到你为自己的作品假设的阻碍。这个观点带有向潜在读者或保守派据理力争的强力,但我看到的是你为自己主动“放弃了隐喻和形象”而得到的一次类似减肥操的思想锻炼。确实,你为自己的这个系列作品进行了命名,并明确了它的界限——也就是说它拒绝了两个语言的常客:隐喻和形象。只不过,这一次是双份的拒绝,比起早些年另外一些强力诗人“拒绝隐喻”的主张略显复杂一些。似乎表明,每一次有意识的对某些成分的拒绝,就能造成一种观念上的更新,就能咀嚼到一种奇妙的果实。“舍弃隐喻、形象,纯用思辨和言说”——这里排他性选择给我的疑惑是,你还欠这两个组合、四个字眼一次明澈的解释,而更为艰难的解释可能在于,你还需要对一种历经千年、古今中外的拒绝史的全面调查,以免自己觉得孤立无援。
另外,我对你的回信中另一枚观念的回形针也心存疑虑:“当代诗已经来到这样一个阶段,即从形式的繁复和分裂回到形式的简洁和整体。”我觉得这是你管用的二分法意识的作祟,它总能在你的需要下制造一个二元对立,并由你选择有利于自我言说的一个选项。与其说“当代诗”步入何等的荒野,不如说你个人的写作史恰逢一个钟摆的某一侧。我所担心的是,如果这种言说(并不论证)作为你为自己当前的写作诉诸合法性的基石,而它又可能是仓促亮相的,那么,你的上层建筑就面临一次极有可能随时发生的坍塌。就像你的另一个观感,“当代汉诗写作有一个不好的习气,就是过于执着地分辨什么是诗,什么不是诗”,似乎道出了你创作中的危机意识,你对一些即时反馈的读者对你这个类型诗的消极心理进行了总结和批判,但我要说的是,请你相信读者的智力,非诗与诗的界限何在、为何在,应该不是一个人的追求,就我所知,当前健在的诗人中不下十个都在致力于打破界限的工作,简言之,你既要容忍一些人对于界限的“过于执着”,也要接受自己过于执着从事一个新发现时可能遇到的冷漠。这里有两种“我执”的表现吧。
我兄这一次戴着镣铐跳舞(不是以前那副叫“韵律”的镣铐),应该能有出色的收获,如你所言,形式或体裁的发明也是写作的乐趣所在,也是基础性研究,或可造福于更多的读者与同伴。我期待你能成为一个近似全知全能的诗人。也不必担心自己的心血无人承认,这里,我们不妨假设杜甫写出《秋兴八首》之后的岁月里如何让亢奋的内心恢复宁静。
木朵
2011.10.2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