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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夏可君:希望:双重时间性的心魂书写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12-25  

夏可君:希望:双重时间性的心魂书写

希望

鲁迅

  我的心分外地寂寞。
  然而我的心很平安:没有爱憎,没有哀乐,也没有颜色和声音。
  我大概老了。我的头发已经苍白,不是很明白的事么?我的手颤抖着,不是很明白的事么?那么,我的魂灵的手一定也颤抖着,头发也一定苍白了。
  然而这是许多年前的事了。
  这以前,我的心也曾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和报仇。而忽而这些都空虚了,但有时故意地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抗拒那空虚中的暗夜的袭来,虽然盾后面也依然是空虚中的暗夜。
  然而就是如此,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我早先岂不知我的青春已经逝去了?但以为身外的青春固在:星,月光,僵坠的胡蝶,暗中的花,猫头鹰的不祥之言,杜鹃的啼血,笑的渺茫,爱的翔舞……。虽然是悲凉漂渺的青春罢,然而究竟是青春。
  然而现在何以如此寂寞?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么?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我放下了希望之盾,我听到Petǒfi Sándor(1823-49)的“希望”之歌:希望是甚么?是娼妓:她对谁都蛊惑,将一切都献给;待你牺牲了极多的宝贝——你的青春——她就弃掉你。
  这伟大的抒情诗人,匈牙利的爱国者,为了祖国而死在可萨克兵的矛尖上,已经七十五年了。悲哉死也,然而更可悲的是他的诗至今没有死。
  但是,可惨的人生!桀骜英勇如Petǒfi,也终于对了暗夜止步,回顾着茫茫的东方了。他说: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倘使我还得偷生在不明不暗的这“虚妄”中,我就还要寻求那逝去的悲凉漂渺的青春,但不妨在我的身外。因为身外的青春倘一消灭,我身中的迟暮也即凋零了。
  然而现在没有星和月光,没有僵坠的胡蝶以至笑的渺茫,爱的翔舞。然而青年们很平安。
  我只得由我来肉薄这空虚中的暗夜了,纵使寻不到身外的青春,也总得自己来一掷我身中的迟暮。但暗夜又在那里呢?现在没有星,没有月光以至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青年们很平安,而我的面前又竟至于并且没有真的暗夜。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一九二五年一月一日。  
本篇最初发表于一九二五年一月十九日《语丝》周刊第十期。



  1925年1月1日,写作开始于新年的第一天,这是时间的铭写。尽管最初发表在《语丝》上鲁迅并没有标记日期,但对这个新年第一天的铭写已经在那里了。这是新年的第一天,是希望的开始。写作试图打开一个新的开始?在写于1924年12月20日的《复仇其二》对新的出生的强烈渴望之后,再一次,是对新的时间开端的书写。开始已经是希望,还能够开始,就已经有着希望了;与之相应,有着希望,就意味着有着新的开始的机会。这个新的开始与希望,还是处于孤独之中,“我的心分外地寂寞”,这是孤寂,分外也是极端也是区分,过去的一年与新的一年的切分。而且,随着对时间的反复标记,新的开始也意味着时间的过去,自己一步步走向衰老。新年的开始,就与年岁的铭记相关:新年就意味着自己又老了一岁,中国文化总是把时间的经验与年岁的体会相联系,因此,就有了青春与衰老的对比。青春与衰老的对比经验,在西方罗马时期曾经有过一些表达,那是对加速变老的哲学要求,不过那是对青春欲望的克制与欲望扰乱沉思的消除;犹太教有着对年岁的尊重,那是与祝福相关的,但也处于种族记忆之允诺的束缚之中;中国文化的生命经验,一直与年岁相关,除了家族记忆的连续性,年岁也是中国人与自然相关的个体性意识,是个体生命短暂的自觉意识。觉悟到自己的衰老,就开始对年岁有着更加密切地触感,自身感发以及时间流逝的忧愁就会一起加强,忧愁乃是对自身年岁的意识。进入现代性,个体生命短暂以及有限性的自我意识被加强了,不再有上帝的拯救,不再有天堂和地狱的象征性升华,年岁几乎成为唯一的有限性的明确标记,因此忧郁——来自于身体气息的忧愁,成为了最为基本的情调。尽管海德格尔思考了有限性,却几乎没有思考年岁,在晚年思考赫拉克利特之时,触及死亡与睡眠的主题时,本来会触及这个问题的。年岁的自我觉醒,来自于自己身体的变老,比如头发变得苍白,虚弱的手不由自主地颤抖,时间开始为身体打上鲜明的标记。变老,在传统中国,也是通过季节变化来反衬出来的:自然界四季的循环,由盛转衰,由枯到荣,自然之物来来回回地变化着,而人类却在不断消失,不再返回。前者是不可逆转的时间——变老就不可能再回到青春时光;后者是以自然的循环对比人世的沧桑变化,一去不返。因此:不再有西方古希腊灵魂不朽的不变时间,不再有基督教等待弥赛亚降临的超越永恒的时间维度,不再有发展进化的历史理性的尺度;当然也不再有中国文化长生不老的幻像,不再有佛教六道轮回的循环和摆脱,在一个技术化时代也不再有自然四季循环的明确节律。进入现代性之后的人类,只有彻底对自身生命短暂或有限性的剩余意识。当然,还剩余有一重时间意识:乃是白昼与黑夜之最初的区分,对应于个体的身体,则是身体的觉醒与睡眠。如果进入这种最为古老的时间切分,甚至在白昼与黑夜的区分之前,无论是在白昼还是黑夜,都可以保持开始与终结的游戏:其实最初的每一个白昼都是开始与新生——如同太阳的升起,每一个黑夜都是终结或死亡——如同太阳的落下。但是,在白昼与黑夜之中,还有着月亮与星星,它们不断在开始也不断在终结,那是与混沌深渊相关的另一种时间刻度。是与现代之后的离散瞬间相关的短暂时间性如何被重新聚集相关的时间切分。不断进入剩余意识,就是面对不可拒绝、不可抵御的变老,这如何可能还有着欢愉,有着快乐?既然变老就是衰竭无力,就是空虚无聊?就是孤独面对自己不可替代的死亡终结。这是分外地寂寞,最终进入贫乏的平安:“没有爱憎没有哀乐,也没有颜色和声音。”而这寂寞还会加速自己的变老,乃至自杀。这是苍白加速着苍白,而颤抖则加速着年岁的击打,什么可以抵御?这是写作,让年岁的颤抖一直保持为时间的颤抖,并且获得一种节律。只有在写作之中,在时间的铭记之中,让时间的开始可以不断重新开始,每一时刻每一瞬间,都可以重新开始,那就意味着一直有着对出生、对青春的一次次新鲜的经验。进入这个不断更新的时间经验:一方面,是不可抵御的变老,以及不可替代的个体性死亡;另一方面,则是不断保持青春,不断让出生保持为出生。这个同时性的伴随:既是变老也是变青,生命即是死亡,死亡即是生命,如同荷尔德林曾经一度体会到的,但是二者之间有着一个折叠:在变得衰老的同时,不断变得青春,这如何可能?或者说,在进入黑夜之中,有着对白昼的期许,在白昼之中,有着对黑夜的抵御。对于鲁迅,这是面对暗夜的肉薄,以及面对记忆的寻觅,或者是对希望的梦想。这是一个双重的展开:一方面,是面对变老的不可逆转,加速自己的变老,越是有着年岁的自我意识,越是会加速变老,但是,如何面对这个变老,需要一种姿态;另一方面,则是返回,返回到青春,这是记忆拯救的秘密,这个时代已经没有了拯救,在1922年代之后即现代性之后,只有记忆还有着拯救的秘密,普鲁斯特的《追忆逝水年华》,卡夫卡的《城堡》乔伊斯的《尤利西斯》,里尔克的《杜伊诺哀歌》,艾略特的《荒原》,本雅明的《德国悲悼剧的起源》等等的写作都是如此,这是让记忆来拯救,因此要在记忆中寻觅到青春的踪迹,哪怕可能是悲凉漂渺的青春,因为那是在曾经活在青春之际却没有珍惜与保留青春的活力的忧郁。这就需要希望,青春年代是有着希望的,青春本身就是希望,希望呢?有希望是否也意味着要变得青春起来?如同开始是希望,希望就是开始。如果在青春、希望与开始,这三者之间有着内在的关联,那是一种什么样的写作?鲁迅《希望》的写作就是要展开这个问题。当然,希望已经被打断了:“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这个句子依然是三次自身打断,裴多菲的原话是:“我的朋友,绝望是那样地骗人,正如同希望一样”,鲁迅却改写为: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这个轻微地改写,却带来了巨大的书写效应:绝望——希望,之间是虚妄,虚妄也可以是虚望——虚假的希望,因此,其实都是关于“望”的某种押韵或者重复,是内在重复,以及内在打断,对于一个中国人的耳朵听起来,三者似乎是一个东西,相似的声音,但是其语义却是内在打断的。或者把绝望与希望等同起来,这是对希望与绝望的双重反讽与打断:其实,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主题是希望,稀有的期望,这个“望”是双重的凝望:一方面是指向老年的终结,另一方面是回望青春。这个篇目的标题是《希望》,这是新年的第一天。如果希望是骗人的,根本没有什么希望,却还期望着就更加虚假;同样,绝望之为希望的逆转或者反面,越是希望落空就越是绝望,还是依赖于虚假的希望了,因此也是在欺骗,是虚假或虚妄的了。在鲁迅这里,还是三次打断,本来主题是希望,但是希望被分别说成是:1,希望其实就是绝望,因为绝望依赖着希望,如果根本没有什么希望,认清根本不存在什么希望,那就只有绝望。这似乎把绝望本身颠倒为了希望?2,希望的绝望其实是虚妄,是虚假的。这是自欺的希望,是对空虚的自欺填补,鲁迅再次揭示了故意地以没奈何的自欺。因此也就导致了失望,失望加强就是绝望了。一次次地希望,其实都是虚假的,让人更加绝望。也许,中国人的信仰模式就是这种带有虚妄地希望,一直活在自欺,瞒与骗之中?希望与虚妄的主题,其实是与时间以及未来的信仰密切相关的,是一个无比深刻的思考。3,希望之为希望呢?有着希望,很多的希望,但不是为了我们。这是卡夫卡的箴言。因此,后面再次写道了:“希望,希望,用这希望的盾,”三次重复“希望”这个词,也是接下来的三次打断:一次是这里这个词的三次重复,以“盾”作为隐喻,也作为肉薄的皮肤,来抗拒空虚中的暗夜;第二次是“盾”后面依然是空虚的暗夜;第三次,尽管如此,我还是继续肉薄,就导致陆续地耗尽了我的青春。这也是写作的开始,分外寂寞地三次分化:是十分地极端孤独,是自身的分化,孤独地自我加强,也是外化出去,让自身变为他者。这是melancholia。但是没有爱憎等等,为何还要写出来?整个第二段都是否定,为何还要说出来,写出来?是时间本身在要求写作,这个文本是关于时间的,“希望”是一个关涉时间未来的本体论问题,或者超本体论问题,因为希望是一个信仰或者宗教问题。而且,是与年岁相关的希望。因此,要回望青春——首先,是我的心曾经充满过血腥的歌声:血和铁,火焰和毒,恢复与复仇。这些是热血的青春,但也是消耗,过于充满希望,为了希望的目标而搏斗,而消耗。青春总是意味着消耗,过度地激情,这是青春本身的标志。其次,虚空是不可避免的,我有时故意填以没奈何的自欺的希望,这是变老的开始,我没有能力挽留青春,不让青春不消失。最后,我以希望制作盾牌来抗拒。但这是虚妄的希望,反而更加耗尽了我的青春。——这里,有着针对青春的三种方式,显然都无法抵御衰老,而且无法余留青春。这是大多数人对生命的经验。探望衰老呢——一方面,衰老来自于暗夜,是空虚的暗夜,这是导致我衰老的元素。另一方面,则是身外的青春,那些星星,月光,暗中的花,等等,也是悲凉的了,不再变得温暖。因此,这是写作者自问:难道连身外的青春也都逝去了,世上的青年也多衰老了?难怪诗人北岛写道:“我一生下来就老了。”那么,从哪里追忆并且挽留青春?如果有着青春的返回,有着青春的余留,赌注在哪里?鲁迅认为,这是在身外的青春上:让身外的青春唤醒自己身内的青春。这个唤醒,在文本中,则是“肉薄”的姿态。一方面是肉搏暗夜,与之搏斗,一掷我身中的迟暮,把迟暮抛弃?以什么来抛弃?除非身体内的青春不被消灭,一直保持着。就是要避免虚妄——虚妄是不明不暗的,所谓在明暗之间,这是对这个“之间”的否定!避免走向虚无的老年,以及对青春的无谓消耗。只有在肉薄之中,因为皮肤是菲薄的,这个“薄”是与前面对皮肤“菲薄”的描绘相通的,这个肉之薄,也是肉之“搏”,一种最为“薄”的搏斗,也是极为敏感的接触关系,这是皮肤之感,如何保持此原处接触地敏感?如同对最初白昼与黑夜区分的敏感。让世上的青年不衰老?这是与空虚中的暗夜的肉薄。有着肉薄,就是还可以投掷身体之中的迟暮,就怕连暗夜都没有。暗夜是与迟暮相关的,因为空虚的暗夜让人加速迟暮。但是写作本身,又保持了与暗夜的关系,因为星星月光等等都是暗夜之物。另一方面,则是肉薄,与之交换菲薄的皮肤,让自己的皮肤变得滋润。文本透漏了一个细节:那是悲哉死也,然而更可悲的是裴多菲他的诗至今没有死,这是对希望和青春的歌咏:一方面是反讽——竟然把青春,希望比作娼妓,是虚假的;另一方面,诗歌超越了死亡,诗歌歌咏的声音超越了死亡与老年,还是青春的,因此有着写作,只有写作,才可能超越死亡与虚假的希望。一方面,在搏斗中变得苍老,投掷迟暮,这是决心和勇气,也是积养夜气;另一方面在肉薄中变得秀丽,这是身体气息节奏的不断更新与活跃;就形成了——“苍秀”,这个情调,是中国人对双重时间性的奇妙经验。吸取这种暗夜的空虚——把身外的青春之物实行内在转换:星星,月光,僵坠的胡蝶,暗中的花,还有与秋夜相关的猫头鹰的不详之言等等,不是拒绝它们,而是去吸取它们,如同野草吸取陈死之人的血。因为尽管它们是悲凉漂渺的青春,但究竟是青春。因此,真正可怕的是没有暗夜,连暗夜都没有!需要的恰好是真的暗夜,这个真的暗夜是双重性的。苍秀:其实在《秋夜》中的苍翠,已经是另一种苍秀了!在《雪》之中则是冷艳的感受性。获得苍秀,这需要元素性的滋养:在这个文本中——1,是星星,月光:这是一种微弱的光,不是消耗,在中国文化中,月光是来自于远处的遥感。2,僵坠的胡蝶:这是与死亡相关的美丽,一种冷艳之美。3,暗中的花:暗中的花,也是幽微开放的,与大地的元素性相关。4,猫头鹰的不详之言:这是对不幸的预感。5,杜鹃的啼血:这是对消逝之物的感伤与敏感。6,笑的渺茫:笑为何渺茫?难以回忆?后来,主要强调星星月亮,而省略了猫头鹰和杜鹃,主要是笑的渺茫7,以及爱的翔舞:爱之为青春之爱,是飞翔和舞蹈的,是一种身姿。这是双重生成的时间:一方面,时间加速变老,加速让自己变老,加速是压缩,是减缩,这个快速变老,直到弯曲,与童年相会,这个加速如何可能?这是绝望,一直保持绝望,因为绝望是致死的疾病,如同克尔凯郭尔所言,绝望导致失望,人就变老。如何铭刻?这是铭刻在身体的皱纹之中,在文本,则是迟暮,已经进入黄昏,进入老年,这是衰老,需要与之肉薄,也是肉搏,为何是薄?因为面对的是虚空,是虚空之薄的虚无之衣。另一方面,是变得青春,永葆青春,这是希望,有希望才有时间,才有未来,一直有着未来,这是保持青春,如何一直葆有青春?这个童年或者青春的同时性如何可能的?文本说到这是身外的青春,当然其实是寻求那已经消逝的青春,以便唤醒身内的青春?青春如何逝去的?青春如何寻回?青春如何保持?青春逝去,这是随着衰老和绝望,是空虚所致。如何寻回?这是身外的青春,与蝴蝶以及爱的翔舞一道,才可能寻回,与星星,月光,暗中的花,等等,都可以帮助我们寻回青春,但是如何保持青春呢?文本真正的写作,在于葆有青春。加速变老与永葆青春,这是《野草》写作的另一个秘密:如同过客之中的老人以及小孩。进入四十岁的年龄,进入中年的写作,就如同这欧阳江河所言,在累累果实与迟暮秋风之间,在已逝之物与将逝之物之间,在深信与怀疑之间…………如同他引用王家新的诗句:传记的正确做法是/以死亡开始,直到我们能渐渐看清/一个人的童年一方面,让老年加快来临,时间得以被压缩与减缩,也需要肉搏;另一方面,是青春的不断滋生,时间的出生与来临,需要肉薄。总是还有时间,有着时间的紧迫感,却每一刻都是新鲜的。——这是苍秀,既苍老又秀润,这二者几乎不可能结合,但中国文化的书写性,在董其昌那里,在绘画书法的修身实践中,却要结合这二者。什么样的写作可以保持二者之间如此微妙的张力?苍秀如何生成的?这是暗中的花——已经暗示的:暗中是一种冷的暗色,花则是艳丽的,猫头鹰与啼血是苍劲的,而爱的翔舞则是美丽的,当然其中有着僵坠的胡蝶的美丽与凄惨,有着笑的渺茫的忧郁,这些身外青春之为,也是生命元素之物的罗列之中,其实有着些许奥秘的暗示。如何保持青春?如何一直葆有青春?这实际上是问:一个人的什么东西在一生中其实是不会改变的?这是:声音。为何是声音呢?而且是书写时的声音?这是气息的铭写,是气息之姿势的铭写。这声音:一方面,是自然肉质的声音,所谓“丝不如竹,竹不如肉”,人的肉体本身就是一个有待于打开自身声响的乐器——是打开自身时的原发之音——或者是一种原初的倾听,而每一个人在变声期之后还会余留这种肉身的自然之音;另一方面,是对声音的铭写,是声音与身体器官产生气息共鸣的姿势,是气息展开自身时的姿势,即歌唱时,气息冲击身体的内在呼吸空间,打开一个灵魂涌动而出的空间,这个空间是被歌唱所塑造出来的,不歌唱就没有。一个人的声音一般不会改变,尤其是那些歌手,进入老年,她们的声音依然如同青春时期的声音。为何歌手尤其如此?是什么保持着这个青春的声音?这是歌唱!这也是卡夫卡为何在最后一篇小说中写道犹太人女歌手约瑟芬尼的声音:歌唱与超越歌唱的声音。如此永葆青春的气质,中国古代会说这样的女子如同老妖精,什么是老妖精,如同文本引用裴多菲的诗句,希望是娼妓,有着蛊惑,是青春的所有者,给予青春,希望才给予青春,青春也给出希望,二者是对称的,老妖精,就是成精了,这个妖艳,就是青春的颜色,而成精,则是一种不老的精魂。如同《雪》中对雨之精魂的幻化与赞叹!里尔克写道:唯有大地上,歌声如风。因为歌者一直保持了气息的调节,气息的吟咏,是儿时或者少年时的吟咏之气,通过韵律,以及歌唱,得到了余留。这是气息,因为声音要说话,要打开,需要气息,是气息在说话,在表达,在冲开,灵魂之气息(pneuma)要冲开口腔,打开口腔,让整个身体开始言说,第一次言说。仅仅是敞开,这个身体本身在灵魂之气息中的敞开,就是面对了未来,有着敞开,就有着希望。因此,关键的来倾听这个文本中的“声音”:为何说到颜色和声音都没有了,还必须有着声音,这是血腥的歌声。文本写作,我的心,一颗分化寂寞的心,其实是在歌唱,它是沉默的,但是却在歌唱。文本写作就是歌唱:1,是沉默的,并没有说话,甚至连内在的声音都没有:也没有颜色和声音。2,在描绘,描绘自己的生命状态,不断在描绘,似乎有着声音,其实还是没有。3,在书写,是写作,写作要打开灵魂的状态,魂灵的手在颤抖着,要颤抖,口腔声带要颤栗,要歌唱。即,依然在沉默之中,并不开口说话——否则会空虚,但是,还是有着言说,那是写作本身作为言说。为何人类会沉默?沉默,这是多么困难的事情?!没有什么比保持沉默,进入寂然的静默最为困难的了:这是气息在说话,但是却并没有说什么?这是气息的铭写,气息的调节,气息在吟咏,在歌唱,但是并没有说什么?这是内在的自身的气息的铭写:鲁迅的写作打开的是一种魂灵的书写,或者心魂书写!心魂书写是气息的书写。让气息在书写中敞开,有着气息,是身体要言说,如同裴多菲的言说,希望之为虚妄,这个句子是被他说出来的,鲁迅在翻译,引用之中,文本也重复了两遍,因此语言自身在言说,在说着,在打开。这个打开,是让沉默在气息的书写中,让气息冲击出来,灵魂仅仅需要一个敞开的出口,这个敞开的出口,是气息,保持出口的韵律节奏,就是灵魂出口本身的形式,这是声音,素描与写作,描绘与书写的共通本源是声音,是声音之气息的书写,这个书写是姿势,这个姿势,在文本中是“肉薄”!再次回到这个词:肉薄,其实是语词,是诗性语词的肉身化!是肉身打开自身的姿势,肉身要在肉薄之中,面对无可名状的空虚的暗夜而搏斗,以希望作为盾来抗拒它,这个不断铸就的盾,就是另一层身体的皮肤,这是塑造一层外在的皮肤,如此的肉搏会让皮肤变得苍老,但是也苍劲。但是,还必须寻找到另一层皮肤,内在的皮肤,这是诗歌语词造就的内在呼吸的贴膜,或者是吸取暗夜之气:暗中的花,星光,笑的渺茫和爱的翔舞,这个笑,是声音,翔舞是肉薄的姿态。当然,更为重要的是,保持青春的皮肤和呼吸,因为呼吸或者声音不会变老,如果这声音,之为气息,一直保持吟咏,保持韵律,保持歌唱性,哪怕是反讽的希望之歌,也是歌声,成为歌声,那是灵魂在寻求出口,这个敞开的出口的保持,就是写作,对语词的投掷,写作——就是投掷语词,既是一掷我身中的迟暮,也是敞开我的青春。这是心魂写作的秘密,也是生命保持青春的秘密。身外青春的一系列枚举:星,月光,胡蝶,花,笑和爱的翔舞,等等,文本是不断省去的,从全部罗列,到省略掉猫头鹰与杜鹃,最后仅仅是星星月光,以及笑与爱,那是对真的暗夜——这个真的暗夜,其实是对新的时间切分的期待:在白昼与黑夜的区分之前,吸取暗色的星月,吸取笑的渺茫与爱的翔舞,这是冷与暖的交织,是心魂书写打开的新的自身切分。现代汉语的生成,面对汉语本身最为内在的转换或者换气的问题:古代汉语的诗性写作离开了年岁的经验是不可能的,即生命个体的年岁与外在自然的共感关系,是形成汉语言说,尤其是诗意言说的根本,形成了外在的韵律与内在的时间感发性,但是现代汉语是丧失了韵律的。因此,需要重新找回或者重塑这个之间的关系,鲁迅是通过书写性,无论是野草的草书,烟篆的书写,还是打断,在这里,则是心魂书写,通过心魂换气的书写,以及对时间性开始的铭刻,让现代汉语生成。白话文,总是面对新青年与老人们的对立,这个五四以来的对立,绝不是偶然的,而是与现代汉语的生成,与语言的时间性经验,也是与换气,还有青春的葆有内在相关的,以往研究因为没有注意到年岁的时间性经验,以及与心魂书写的关系,故而没有看到呼吸转换,尤其是内在心魂世界的敞开。柏拉图把自己的写作称之为:年轻而美丽的苏格拉底式的,为什么?因为倾听声音,不老的声音,死者不老的声音,苏格拉底与年青人对话的声音,柏拉图自己青春的同伴以及回想自己的青春,那是写作,这本身就是写作,是把声音余留下来,是在写作中余留青春的声音,让青春永远是青春。希望之为希望,在于加速变老之际,竟然还一直是年青的,青春还一直在,离开了青春,其实并没有希望,把希望与青春联系,这是五四新青年真正的思想遗产。尽管,鲁迅自己说,写作这个文本是有感于青年们的消沉,这也表明了鲁迅对年青人的喜爱。让青春一直保持爱的翔舞,这是让文本的写作有着肉薄的韵律,把肉薄变为一种翔舞的姿势,这是心魂书写的力量,因此就有《雪》的升腾旋转!这个希望的文本,难道不是对青春之歌咏的翔舞?文本的语句,从声音,到歌声,再到不详之言,杜鹃啼血,笑的渺茫,再到希望之歌,再次是笑的渺茫,以及最后再次出现笑的渺茫,与《秋夜》的笑也是内在对应的。笑,并非语言,而是灵魂的涌动,要表达自身,寻找着开口,在自身与他者之间,对这未来的青春,孤独者对着某个你在言说。这个文本写作的日期是1925年的元旦,是新年的第一天,是一个新的开始!这一年鲁迅开始改变自己的命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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