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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下巴伸向这首诗的颔联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2-07  

木朵:下巴伸向这首诗的颔联




白也诗无敌,飘然思不群。
清新庾开府,俊逸鲍参军。
渭北春天树,江东日暮云。
何时一樽酒,重与细论文。

  (杜甫《春日忆李白》)


  我希望把你带入一种与众不同的理解礼遇之中,不仅是了解这首诗的字面意思,而且,还能认识写作层面的种种设想所可能留下的蛛丝马迹,不妨称之为“灵感的潋滟”。简言之,我希望你通过阅读这篇心得体会,能增强你再去读一首诗(也包括这一首诗)的能力——如果我不敢这样承诺,就等于声明自己在挖信念的墙脚。这应当是一项有趣的服务,既不会有损我的读者的尊严,又能根据你的反应,来了解两种思路的差别是如何形成的。
  这首诗的意思似乎并不难懂,但我建议你试着从这个角度来看待它:它是三种可信性缠绕在一起的综合体——“回忆”(李白一下子要被刻画出来,会是一个什么样子,这是作者首先要安排妥当的)、“李白的诗艺”(这时,就牵涉到如何快速有效地衡量一个长者写作水平的审美标准问题)和“这首诗的开展”(作者对这首诗自身的布置会有怎样的打算,又将如何融合前两个因素于一身)。
  在给李白的诗艺一个多高的台阶的考虑中,他进行了方方面面的照顾吗?他是猛然间想到了一个耸立云天的台阶,还是在最高级与次高级之间有所犹疑?这种必须妥善解决、坦率面对的问题,由于被转入了一个怀旧的体系中,而变得不那么较真了,也就是说,他可以凭借友情的助威,顺势迈上最高的台阶,无须其他的顾虑了。这种忆旧活动若无外力的干扰,他就没必要皮里阳秋、虚与委蛇,他承认这位友人的才能是顶尖的,至少在某些方面,无人匹敌——在这种心理暗示下,他的断言就不只是感情的瀑布,更像是近乎公论的表态。从一个读者的角度看,这时,你也不妨有这方面的好奇心:他是记起李白早年的佳作,还是近期收到了李白不远万里寄来的新作有感而发呢?或者是,他想在这首诗中答复第三人的异议?这些信息已经不见丝毫爪痕,但我鼓励你这么来瞄准诗中的标杆。
  “无敌”的断言之后,诗就有活可干了:它要证明这条断言的可靠性。我们可以做这两个方面的设想:其一,他是首先写下“无敌”,然后,组织素材证明之;其二,他这几天刚好在读庾信、鲍照的诗集,明显地感觉到一条脉络把他们跟李白拴在一起了,也即,“无敌”是写作前思考的一个结论,诗的后续步骤,他早就想好了。
  不过,从诗学的立场看,我们还不应绕开“飘然思不群”这条评语。我甚至觉得诗学观念的巨大分歧就在这里酝酿。首先看“不群”,它与“无敌”在组词方面有一种近似性,但要解释清楚二者之间存在的因果关系,却非易事。更早的教导是“诗可以兴,可以观,可以群,可以怨”,在这里,“不群”不一定是对“诗可以群”的反唇相讥,可能只是运用这个词的普通的字面意义,当然,他也有觅得韵脚的考虑。不过,从“不群”滑入“无敌”似乎面临有限的途径,这也算是他给予“无敌”的简要注脚。
  除了“不群”,我们还可以在“思”与“诗”的关系上做文章,还可以了解他心目中的“飘然”到底是哪一种姿态。这也是千年来长久被忽视的一个句子、三个玄机。一般而言,读者很快就把下巴伸向这首诗的颔联。认为李白的诗风像庾信一样清新,像鲍照一样俊逸,这未免太占便宜了。我觉得在涉足“清新”、“俊逸”这种评语时要格外当心,比如,在杜甫心目中,这两种写作品质会跟慧根太浅的读者一般见识吗?即便是卡尔维诺,估计也会有迥然的见地。还有一种理解是:李白的诗风拥有庾信清新的一面,鲍照俊逸的一面,言下之意是,这两位先贤的风格还多着呢。
  根据这首诗所透露的信息来看(“重与细论文”),杜甫与李白或许早年就诗的某些属性展开了深切的讨论,杜甫了解李白写作的部分习性、好恶,所以,在这次忆旧时,首先应回避显示出不敬:清新、俊逸,乃至庾信、鲍照,都不太可能是李白所厌烦的性格与人。在诗中评价一个诗人,或在我国诗学史上进行诗话的吐露,“清新”、“俊逸”这种措辞也是丰茂的传统展露的风貌之一。我们可以想像他还有其他办法来评价一位同行吗?
  我也得提醒你注意,弥漫在“清新”与“俊逸”之间的这一段路程上的迷雾。比如,你得考虑一下:清新与俊逸两种品质存在怎样的差别?反过来说,李白是有时清新,有时俊逸,或早期清新,后期俊逸吗?又比如,如果当时杜甫安排是另外两个词,假设是“挺拔”、“硬朗”,我们能判别出其中的差异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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