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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咏物诗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2-04  

木朵:咏物诗




绿竹半含箨,新梢才出墙。
色侵书帙晚,阴过酒樽凉。
雨洗娟娟净,风吹细细香。
但令无剪伐,会见拂云长。

  (杜甫《严郑公宅同咏竹(得香字)》)


  关于咏物诗,我们有一个丰茂的传统,似无需一一招呼,幽灵们就能串通一气,为我们提供许多的经验之谈。一位诗人的基本功扎实与否,咏物诗是较好的试剂:只要他进入了这片竹林,就可以看出他的身手——是否在该直腰处挺起胸膛,是否在应鞠躬时莽撞无礼?当一位诗人打算为某一物件咏叹时,他会从哪儿启齿呢?也许,他同时受到两个角度的引诱:其一,此物已经历代诗人反复吟咏,其形象、旨趣耳熟能详,他几乎再也不能创造出翻番的业绩,而不得不受益于一些隐秘的提醒:切莫重蹈覆辙!其二,一个物件到底有哪些方面的属性,要发明一盒怎样的粘合剂,才可能使之浑然一体?从这个物件的物理属性过渡到某种化学反应之后的新风骨,需要怎样的摆弄?种瓜得瓜,吟咏某物若不能添加新经验或聚合出一种新风味,反而芝麻绿豆遍地,还有什么劳动价值?
  这位咏竹的诗人显然没有受到太多的干扰,也没有前人的足迹施加压力,看不出他这次要非凡地出手的前兆——这首诗更像是应酬之作,保留了一点不字斟句酌的敷衍态度,毫无包袱,天性发挥就是,反倒是讨得这种体裁的欢心。就所描写的“竹”来说,我们只需片刻默思,亦能找准几个入口,凭此将它的风韵一一道来,勾勒得心服口服。譬如,虚心与节气正是最佳的底蕴,以之为基础,何愁诗意的搭建费尽心力还不成?然而,他并不再探询这对佳人,或者说,他历来都忽略这种看竹林的方式,而是把目光放在最初一见的美好印象上:“绿”和“新”便是他占为己有的封条。诗一开拔就直扑那通俗的色彩,我们有何感受?嫌它太功利、直接,犯了咏物诗的戒律?顺从这一迫不及待的泛爱思想,这一点到即止的目光,我们就发现了他的奉献。竹丛的某一种状态唤醒了他,或可说,他的现实反应与反映这种心得是同步的,都是从同一着眼点起步的。那一刻,他的审美尺度抽出来,替他判断是非、高低、新旧,替他预约一次简朴的聚会。
  我们不妨猜测,此前他咏叹过新松或别的什么,这一次,他要排除异己,合乎心意地把绿竹交代清楚。于是,并不遮遮掩掩,故意在读者面前亮出皱褶或卷帙,而是给予一幅舒展的图画。这是一种情景的描绘,既为诗的行进速度垫底,也点点滴滴地吐露了受到招待的感激心理。此举看上去很妥帖,身旁之人由此竖起耳朵,观察着他的进程。这首诗的开头两句,就是这般毫不客气地拉开架势的。不在于韵脚,也不过问竹丛其余的寓意,捎带一丝轻微的赞美,他开始了小小宇宙的设计。接下去,我们会替他考虑:按照开始时的那种暖色调,他可以选择怎样的枝节入诗,以便捉住竹子的气象万千。从竹子的功用出发如何?比如“接筒引水喉不干”,或“高名入竹帛”。从竹子的天性入手,找出“竹花不结实”的对等物,如何?从竹子附近的他物与竹子的内在关联撕开一个豁口,不也可以给诗填充更多的砖瓦吗?甚至,从两人对竹子不同的看法着眼,也可以得出便于达成对偶效果的辩证法……凡此种种,不仅是推进方式的考虑,还是精妙于遣词造句的考验。
  我们当然体谅诗人继续为受到的款待而感激,他设法把竹子的积极意义捏合在一起,然后变成一个色子,妥善地交给人家。一方面得体地显露出自己的感受,另一方面暗示他还有其他掷骰子的办法。作为诗人,他感谢自己沾了竹子和友情的光,但他也令人意会到:现在,请沾诗之光。如同酒过三巡之后,捂住心事的人也要开始讲真话了,这首诗在下半部分又显示出他对诗的运行的操心。首先,他希望涉足无关他人利益的诗绪,希望在诗的方寸之间有自己的一溜空地,保留着,不受污染——要对得起这番竹子的盛意,他要写好这首诗的愿望在应酬之际变得更加浓烈了。其次,他已经在拿捏几种收尾的方案,只不过他在做最后一瞥:检查诗最初设定的色调和脉络是否得到了恰如其分的延续。“娟娟”、“细细”者,可谓是他惯用的补救措施,虽然有一点虚弱、不带劲,但是何妨让读者从另一角度看出他的胆识呢?这应是最后的机会了,一者他必须涉及“香”字,实际上一路走来,他始终在掂量香气应从何处飘出;二者这是所剩不多的留给自己的机会:在诗中不受他人的影响,自主地咏叹,其实就是在爱自己。至于我们所体察到的虚弱、那节拍的突然放缓、那风雨的再普通不过,诗人最后是怎样再度补救的,又是一个他的忧患意识所浸染的传统在起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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