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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骤然停下的箭步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2-03  

木朵:骤然停下的箭步




巳公茅屋下,可以赋新诗。
枕簟入林僻,茶瓜留客迟。
江莲摇白羽,天棘梦青丝。
空忝许询辈,难酬支遁词。

  (杜甫《巳上人茅斋》)


  诗从何处来?答曰:从来处来。当诗人明显感到某地具有浓烈诗意时,我们不免好奇:这种感觉是如何发生的?作为当事人,他身临其境,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哪些诗的前兆和条件?看见某物,就看到了诗的羽翼吗?他也许上一次途经此地并无明显的反应,为何这一回却认为诗凑足了自己的铺垫与合奏?这种体察上的差异是如何生成的?一位诗人会觉得某种环境有利于诗意纷纭,他习惯了置身其中,得到词语屡屡赐予的机遇,但换一个环境,就可能手足无措,只好停留在瞬间的一张一翕的印象中。并非说这是一个陌生的环境,而是环境的一个环节产生了刺激,如果它是干扰人心的,就不宜开启诗的鼻息;如果它能带来事物之间、人物之间各种关系的新奇感受,这种环境就积极熏染诗人的灵感和栏杆。
  他一开始出于恭维说出的话,实际上在发明、勾勒诗之骨骼,也可说,他时时刻刻拿一块黝黑的试金石来磨磨蹭蹭:他的听众,包括那位上人在内,这时,停下手中的活,想听一个明白。这既是社交辞令,又是对众所周知的环境进行抽查:看一看,在这里,一首诗到底可以写出何等模样?
  这首诗启齿时有一点不假思索,因戴了一顶人见人爱的礼帽,而削弱了它可能携带的懈怠;所以说,他自一开始就为恣意付出了代价,在伸手触及四周的芳草时,还要同步擦拭手上的油腻。现在看上去,这首诗的起步就是在下一个结论,我们隐约觉得诗人预备了雄辩的腹稿。事实上,针对茅屋,写一首咏物诗与声明这里适宜写一首咏物诗,是两种不同的讲究。采取后一种策略,使得这首诗在体制上减少了不少束缚:它脱口而出、不言自明,告诉所有人这是一个好地方,对得起诗的动容。如果非得具明茅屋因何可爱不可,他就得涉及这个环境的各种构件,务必摆明这些器具与众不同的齐聚方式,如此,他的注意力就有不同的分配,并且因不断贴上标签而限制了事物们对诗的作为或对诗的作为的接待。
  也可说,这首诗开始于一种清晰的判断。可以这样,可以那般,这是在事物的苍茫中寻章摘句;可与不可,此乃关乎诗之渊源与沉浮。我们注意到,他是在说“茅屋下”而非“茅屋”本身,这种差异为他提供了一个交际场合,以及应酬应有的快活。这一次,诗是镶嵌在某一空间中的,脱离了那种咏物诗通常所需的时光的缠绕。考虑到诗人写作的频率,我们甚至不相信他在某处不可以一挥而就,到了这儿就生龙活虎、如有神助。细细品味“可以”,我们或许还可以得出两条解释:其一,前一段时间,他几乎写不出称心之作,但这一下子,竟然有了,舒缓了积累的写作焦虑;其二,这是一次情感上的松弛,在别处剑拔弩张的,找不到人生的立足点,无言乘势,而到了这一关口,折翼的夜莺舒筋活络,在自己家里的感觉一样,也就无所不可了。
  接下去,并不紧扣茅屋的门扉,而是在穷究诗之所在的思路上漫游。所列示的器具、物件变得次要,它们焕发的光彩却得到了盛请,好像诗接到了最贴切的亲吻。这是诗法的以身作则,是诗的本事与体例的并举。他尽力地说服他的听众——而这些人等待在讲究节律与排场的招待所,想看一看这位诗人带来的辞海有何不同。他必须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自我说服与令人诧异的统一。忽近忽远,既求舒适与熟悉,又请声色配高低。当他拿定注意,要用“青丝”来对应情思时,我们似乎看到骤然停下的箭步陷入不可挽回的情形之中。他还有一些不满意,语言的袈裟仍然暴露出工于心计的痕迹,自然进来得太不自然,这时,只有掏出最后一块赭石,刻画出另一个时刻,才保障了诗对此时此地的拜访未有丝毫的闪失。人们的注意力很快就转移到这块余温犹存的小石头上,已不理会诗人要不要为消失在这首诗之外的各种事物承担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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