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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亚自然的边界上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2-01  

木朵:亚自然的边界上




西京安稳未,不见一人来。
腊日巴江曲,山花已自开。
盈盈当雪杏,艳艳待春梅。
直苦风尘暗,谁忧容鬓催。

  (杜甫《早花》)


  这首诗细察之余,能发现三个方面的示范:其一,关于诗的开展:如何在一种对峙状态中推广,搭建诗的结构、运用对偶吐故纳新的能量?这首看上去普普通通的诗好像是在跑龙套,实际上它是一股暗流,自下而上不断向读者抛来清泉。首先,他赋予“早花”超载的意味,在这辆客车上,他可以任取一些乘客而构成一次奉陪到底的旅程。但又不致违背了山花的烂漫本性,合理地在景区运行,不冒险,甚至是放慢速度,来观察彼此交替变化的始末。这时,早花不只是大自然的一种造化,还是一次时间的闭月羞花表演。我们可以设想,几朵花映入眼帘之际,诗人就快速反应,好像研磨成了诗的制剂,从这些小生命身上,他要求更多的反馈——于是,诗的开局就是政局不安前提下未开启的空白收据:没有一个顾客。诗的前两句可谓互为因果,而这种因果关系对应于山花所置身其中的自然;如果说最开始的那一因果关系有点苦涩,那么,山花则弥补了这种单调。这是一组对峙关系,而山花的自我绽放与人迹罕见也是一次对比,山花的已然所见的状态与诗人无人来访的现实也构成一次不鲜明的对照。一朵花里可以看见多少脸庞?进入诗的后半段时,对偶再次调和了各种矛盾关系(同时自身所组建的各种关系也显示临时性色彩,山花与杏、梅之间的关联似是而非,看得出丝丝蛮横,可是,我们又被三者所形成的情势所迷惑,来不及反抗就默认了,所以,怪不得尼采说“对偶是谬误最喜欢借以悄悄钻入真理的狭小门径”),似乎给山花穿上了晚礼服,而“盈盈”、“艳艳”者,也算得上诗人的惯用笔法。我们却又警惕起来,在这一次山花加冕仪式的演奏会上,似乎还有弦外之音:既有拿山花与其他物种的比较(亦可称之为对峙关系),以丰富一首诗所需要的公园风貌,又看得出那根时间之弦被乐观地弹拨——冬去春来的希冀如此自然,却又掺和着守候者的偏爱。而诗在末尾,以一种貌似悲伤的心绪来收摊,似乎改变了刚刚吐露的乐观主张——这次立而又破的举措似乎为我们演示了诗的起承转合:在开张之时,应如何,而在生意兴隆之际要注意的事项有多少,最后,打烊之际要核算收支、平衡得失。
  其二,自然界如何得到理解?诗人挪用了山花的意蕴,以贴切于他心目中的政治疑云,但是又不透支,不肆意把山花投掷在广泛的情绪之中。他控制着节奏,先是力促山花显示出一种时间属性,一旦找到了这样的立足点,他就在诗中搭建出自己的小小乾坤:依靠自然的无私奉献和汩汩而出的先后次序,从而真切地把自身融入其中,使读者再次看见那位知荣辱懂兴衰的诗人形象。这首诗从标题上看,似是咏物诗,但是我们又发现诗人并未跳入自然界,而是走在一条亚自然的边界上。这时,他不拟做一位冷静的植物学家,把所见的花朵算作关乎生殖的组织,也不由此远眺出未来的硕果几何:他利用了山花,进一步来说,他利用了历来关于花朵的诗学常识。我们忍不住要问:此时此地,除了所见山花的形象,难道没有其他的替代物,同样事关诗人的痛痒?也许,山花在此是便利的、经济的,尽管用锦鸡或荆棘来替代它,也难不倒这位诗人。山花即自然,想必这不是鲁莽的定义。山花是定居在枝上的,一生的活动范围有限,但通过自我生命的兴衰,同样能演绎宇宙的奥秘,这时,不见一人来访的诗人正是这些伺候光阴的花儿,或许诗人与山花的互访,排遣了诗人的孤闷,也让他默默得出了“山花即我”的结论。所以,诗的最末两句,既可以是诗人的自况,也可以是山花的顺水人情。在此,我们不可造次,以为诗终究跳不出纲常,还是在不自然的人为景观中拾遗;要达成自我说服,我们可以从两个方面入手:一是古老的文明已打上了“天人合一”的水印,容不得你我趁机翻身——我们所理解的自然界只可能是先人心目中的自然世界的缩影,也就是说,如今我们的自然是一种“小自然”,也即第二自然;二是一首诗自成体系,保留此外的未知世界,算得上合乎礼仪,而如果它恰好帮助我们注意到自然还有另外的奇观,就刚刚化作我们的器官之一归来。
  其三,继而,如何维持比兴手法腾挪转换的效果?以比喻为例,当诗人眼前出现第一次比喻时,他应如何发挥其功效与影响力呢?反过来看,诗中出现比喻是必需的吗?接下来要问的是:出现的时机如何选择?他能准确无误地抓住这一时机吗?我们也知道,比喻的使用实际上看中的是事物之间的相似性,或是比喻习气传统上有助于诗意轨道的铺设,但是,在使用某一喻体的过程中,我们会发现刚刚建立的一一对应关系受到了诱惑:要么还有比这个喻体更佳的选项,要么这个喻体继续延伸,把诗人带入它的私人花园,目不暇接地,诗人几乎不能自持,下意识地采撷一二。这时,比喻不止一次地映入眼帘,连同其他的修辞手法,接二连三地,诗人顿时置身于比喻的产房。他该如何来控制这种可能无尽繁衍(甚至算得上近亲繁衍)的局面?如果这是比喻的博览会,那么,再多的结合与孕育,都可接受。除此之外,他也许要遵守各种成文法则与习俗,较为经济地运用某一种修辞手法。在观念上,他认为比喻不是这首诗的主题,未经比喻,受不了诱惑,经遇比喻,他不可贪婪与纵欲,应有分寸地脱身,回到之前的某个状态上去;而比喻所提供的便利可以是润滑剂,也可以是诗到这一步必需的中断——比喻供应休假所需的风景区。比喻横插一杠子,使得诗在判断上出现了两个时刻:之前与之后。这两个时刻相互挤压,都试图独占鳌头。之前时刻自认为是合法的、原配的,之后时刻则显得三心二意,大有后来居上的雄心。如此,他要面临的问题是:出入比喻的氛围应分别采用哪些对策?从诗的实践来看,诗人应如何打扫比喻的余韵呢?由里而外之后,诗的行进这时靠什么来维持?诗的离合器是否比以前更好使了?诗法禁忌之一在于勿密言其事:诗的行距必须保持适当的宽度,跳跃性是诗之语言的底气,不可一行紧随另一行,始终不得挣脱与自主,乃至偏离了诗的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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