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兄”视频号 会员列表
主题 : 卡瓦菲斯诗选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12-22  

卡瓦菲斯诗选

非马


大流士

诗人弗纳吉斯正在
写他史诗的关键部分:
大流士,海斯大皮士之子,
如何征服波斯王国。
(是他,大流士,传位给我们
辉煌的皇帝米兹赖达第士,代尔尼苏士及伊伐培多。)
但这便值得深思:弗纳吉斯必须分析
大流士该有的感觉:
自傲,也许,还有陶醉?不!更可能
是一种对伟大的虚无认知。
诗人对此问题深深思索。
但他的仆人冲进来,
打断他告诉他一个极端重要的消息:
同罗马的战争已开始。
我们的许多军队已越过边界。
诗人一下子吓呆了。多不幸!
我们辉煌的皇帝,
米兹赖达第士,代尔尼苏士及伊伐培多,
此刻怎可能还有心情来管希腊诗?
在战事当中——想想看,希腊诗!
弗纳吉斯愤慨不已。多可惜!
正当他有把握以他的大流士
成名,有把握
使妒忌他的批评者永远闭嘴。
多大的打击,对他计划的可怕打击。
如果只是打击,倒也罢了。
但我们是否真的认为在阿米索斯安全?
这城镇的防守并不太好,
而罗马人可是最可怕的敌人。
我们卡巴多西亚人是否真是他们的敌手?
可能吗?
我们能同罗马军团一较短长?
伟大的上帝,亚洲的保护神,救救我们。
但在这所有的惊惶与忧伤里,
诗意不断地来了又去:
自傲与陶醉——那是最可能的,当然:
自傲与陶醉必是大流士所感到的。


上帝遗弃安东尼

午夜,你突然听到
一个无形的行列经过
带著微妙的乐音。
此刻别哀悼你衰微的命运,
事情不对劲,计划
都成空——别徒然哀悼它们:
像一个早有准备,且充满勇气的人,
对她说再见,对离去的亚历山大。
最重要的,别瞒你自己,别说
它是个梦,你的耳朵欺骗了你:
别用这样空洞的希望作践自己。
像一个早有准备,且充满勇气的人,
符合当日领受这城市的身份,
坚定地走到窗口
用深沉的感情倾听。
但别用呻吟,懦夫的哀求;
倾听——你最后的乐趣——那些声音,
那奇异队伍的微妙音乐,
对她说再见,对你失去的亚历山大。


老头

在嘈杂的酒吧里间
一个老头俯在桌上;
他面前有一份报纸,身边没有同伴。
在他可怜的晚年,
他沉思他很少享受的岁月
当他力壮,能言,风度翩翩。
他知道他老了许多;他感觉到,看到,
但年轻的日子似乎就像
昨天。多短促的时间,多短促的时间。
他默想智慧如何欺骗了他;
而他如何相信她——多傻!——
那骗子的谎言:“朋友。你有的是时间。”
他记起他抑制的冲动;牺牲了的
许多欢乐。每个失去的机会
此刻嘲笑他无知的谨慎。
但这么多的回想使老头
晕眩。俯在酒吧的桌上
他沉沉睡去。


 

没有体恤,没有怜悯,没有羞耻,
他们在我四周造墙,高且厚。
此刻我坐在这里不知所措。
我什么都不能想:这命运
咬噬著我的心——
外边我还有许多工作要做。
他们造墙时我竟浑然不觉!
我没听到他们,一点声响都没有。
神不知鬼不觉地
他们把我同外界隔绝。


未来银行

为了保障我困苦的生活
我将不乱开
未来银行的支票。
我怀疑它有足够的资金。
我也担心当头一个危机来临,
它会突然止付。


加法

我不问我是否快乐。
但有一事使我高兴;
就是在那有许多数字的
伟大加法里——我憎恨的加法——
我不是其中的一个
单位。我不被算在总数里。
而这喜悦使我满足。


港口

一个年轻人,二十八岁,坐船来到
这小小的叙利亚港口,
想学当香水商。
但在旅途中他得了病;一上岸
便死了。他的葬礼,最寒伧的,
在此地举行。在他死前,
他喃喃说了些“家”及“老爹娘”的话。
但他们是谁没有人知道,
也没有人知道在广大的希腊世界里
哪个是他的国家。
其实也好。因为这样,虽然
他死在这小港口,
他的父母还一直希望他活著。




在这个我度过空虚日子的黑暗房间里,
我绕室徘徊。
寻找窗子。
要是能打开一个窗子就好了。
但没有窗子可找——
至少我找不到它们。而也许
找不到更好。
也许亮光会是一个新的暴君。
谁知道它会暴露些什么新东西?


完蛋

被恐惧与疑虑所吞没
心翻腾,眼警戒,
我们拼命找出路,
计划如何避免
可怕地威胁著我们的明显的危险。

但我们搞错了,那不是我们当前的危险:
消息错误。
(或者我们没听清楚,或者我们没搞对。)
另一个灾难,一个我们做梦都没想到的,
突然地,狂暴地,降落在我们身上,
发现我们毫无防备——来不及了——
一下子就把我们攫走。


头一级 

年轻诗人伊夫孟尼斯
有一天向席欧克利透斯诉苦:
“我已整整写了两年的诗,
却只写成了一首牧歌。
它是我唯一完成的作品。
我看到,伤心地,诗的长
梯,高不可攀。
而从我站立的这头一级,
我将不可能爬得更高。”

席欧克利透斯驳斥道:“这种话
既不得体又亵渎神明。
单是在这头一级,
便该够你高兴骄傲。
到达这一步已非同小可:
你已做了一桩神奇的事。
即使这头一级
也已高出凡世多多。能站在这一级
你必须是独当一面的
思想的市民。
能加入这城市为市民
可不是件简单平凡的事。
它的议会里多的是
不上骗子的当的议员。
到达这一点非同小可:
你已做了一桩神奇的事。”


声音

那些死去的,或死人般
失去的
爱与理想的声音。

有时它们在梦中向我们诉说:
有时在沉思里心灵听到它们。
而经由它们,我们似乎
听到我们生命里第一首诗的声音——

像夜里的音乐,
渐远渐弱。


单调

一个单调的日子紧接另一个,
同样单调。同样的事
将一次又一次发生,
同样的时辰来了又去。

一个月过去了,带来了另一个月。
不费心思便可猜到前头是什么:
所有昨日的厌倦。
而明日过得一点都不像明日。


老人的灵魂

在他们疲惫褴褛的体内,
坐著老人的灵魂。
这些可怜虫多不快乐啊
而他们过的可哀生活多无聊啊
他们战战兢兢深怕失掉他们的生命,他们多么
爱它,那些迷醉而矛盾的灵魂,
坐著——半悲半喜——
在他们老朽的,破旧的皮内。


一九零三年的日子

那以后我再找不到他们——所有都消失得那么快
诗意的眼,苍白的脸
在幽暗的街上

我再没找到他们——我找到完全是意外,
而又那么轻易放弃,
过后又苦苦企盼。

诗意的眼,苍白的脸,
那些嘴唇——我再也找不到他们。


久远以前

我想述说一下这个记忆,
但此刻它已模糊——几乎什么都没留下——
因为它是那么久远,在我少年的时代。

茉莉般的皮肤
那个八月的黄昏——是八月吗?——
我还记得那双眼睛:蓝,我想
啊对,是蓝;青玉的蓝。


唤起幻影

一支蜡烛就够了。它柔和的光
会更合适,更亲切
当幻影来到,爱的幻影。

一支蜡烛就够了。今夜房间里
不该有太多的亮光。在深坑的梦想里
所有感受,同著柔和的光——
在这深沉的梦里我将组合形象,
来唤起幻影,爱的幻影。


在时间改变它们之前 

他们满怀哀伤地分手。
他们没要它;环境使然。
生活的需要逼使他们中的一个
远走——纽约或加拿大。
他们彼此的爱,当然,已大不如前;
他们之间的吸引力已渐渐减退,
吸引力已大大减退。
但分手,却也非他们所愿。
是环境。或是命运
像个艺术家出现且决定把他们分开,
在他们感情完全死灭之前,在时间改变它们之前:
似乎永远为对方保持自己一向的模样,
二十四岁的好看的年轻人。


他本来打算阅读

他本来打算阅读。两三本摊开的书,
史学家或诗人写的书。
但他读了还不到十分钟
便放弃,在沙发上半睡著了。
他嗜书如命,
但他才二十三岁,长得又帅;
而这个午后爱神穿过
他完美的肉体,他的唇,
一个欲念的温暖穿过
他可爱的肉体——
对欢乐采取的形态
不带可笑的羞耻。


当它们活生生来到

试著把它们留下来,诗人,
你那些情欲的幻象,
即使它们之中能静下来的并不多。
把它们摆进,隐约地,你的诗行里。
试著把它们留住,诗人,
当它们活生生来到你心中,
在夜里或在日午的明亮。


我去了

我没有节制自己。我完全屈服而去了,
向那些半真半幻的欢乐,
向灿烂的夜,
讨烈酒喝,
以寻欢高手的神气喝。


在船上

像他,当然,
这小小的铅笔画。

潦草的素描,在甲板上,
神秘的午后,
爱奥尼亚海在我们四周。

像他。但我记得还要好看些。
他几乎有点病态的敏感,
而这突出了他的表情。
他似乎要好看些,
此刻我的灵魂把他招回,自时间。

自时间,所有这些东西都很古老——
这素描,这船,这午后。


一个被放逐的拜占廷贵族在写诗

让轻浮的人说我轻浮。
我一向对正经事
认真。而我敢说没有人
比我更了解
教皇或圣经,或教会执事。
每当他有疑难,
每当他碰到教会里的问题,
保汤尼蒂斯总来找我,第一个来找我。
但被放逐到此地(上帝诅咒她,那恶毒的
爱利尼·道凯娜),无聊得紧,
写写六行及八行诗自娱,
诗化神话里的汉密士及阿波罗及奥尼索斯,
或席撒利及伯罗奔尼斯的英雄们自娱,
并不有失身份;
写最精确的抑扬格诗,
例如——恕我这么说——
康士坦丁堡的学者们都不知该如何写的。
也许因为这点精确才惹起了他们的非难。


它们的开端

满足了他们不合法的欢乐。
他们起身,匆匆穿上衣服,不说一句话。
他们各自离开屋子,偷偷摸摸。
而当他们在街上摇摇晃晃走路,
他们似乎怀疑他们身上有什么东西泄漏了
不久之前他们躺在什么样的床上的秘密。
但艺术家的收获可不少:
明天,后天,或一年之后,他将写
活泼新鲜的诗行,而此地便是他们的开端。


西利比亚来的王子 

阿里斯多孟尼斯,孟内劳的儿子,
西利比亚来的王子,
在亚历山大停留的那十天,
一般说来还算讨人喜欢。
为了符合他的名字,他也穿希腊服装。
他高兴地接受荣誉,
但他并不特意去追求;他是谦逊的。
他购买希腊的书籍,特别是历史及哲学。
最重要的,他不是个多话的人。
大家传说他是个渊博的学者,
这样的人当然不多话。

他根本不是什么渊博学者或别的东西——
只是一个平凡的,可笑的人,
他取了个希腊名字,穿希腊服装,
举动学得多少像个希腊人;
他一直担心,他会不小心
用希腊话里粗野的咆哮,
破坏了他相当不错的名声,
而亚历山大的人,像平常一样,
将会取笑他,他们真是些可厌的家伙。

这就是为什么他只讲寥寥几句话,
小心翼翼地注意他的措辞及发音;
而他差点被胀死,
憋了那么一肚子的话。
描述
快速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