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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叶芝:三月的满月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1-16  

叶芝:三月的满月

徐登峰 译



作者自注:

  我用散文体写了《大钟塔楼王》;一位我过去一直信赖他的评价的朋友,指责这部作品采用了暴力的语言;但这部剧作数月前在阿比剧院上演时——麦考密克扮演“王”, 尼内特·德·瓦卢娃扮演“女王”——它比我近年的其他剧作都更成功。当晚的序幕环节我邀请朗诵《复活节》一诗的一位朋友,在斟酌这部剧作是否存在神学性的危险,他在闭幕时满怀热情地找到我,却说:“当我试着读它时我感到很沉闷,以致不能翻到第二页。”我得出了一个结论:散文体对白在我好学的朋友中间不受欢迎,一如诗体对白不受演员和戏迷的欢迎。故此,我用诗体重写了《大钟塔楼王》,但如果谁有意演出它,我推荐库阿拉出版社(Cuala Press)在去年十月份出版的散文版。《大钟塔楼王》有三个角色:王、女王和流浪人,有一个角色是冗余的;删之而存其菁华,保留女王与流浪人这两个角色,这个传说会更具强度。我着手重写,并将新版本命名为《三月的满月》。
  捧着断头舞蹈的场景,让人想起王尔德的剧作《莎乐美》里的核心情节;王尔德取之于海涅,海涅曾描写过莎乐美在地狱里把施洗约翰的头抛向空中。海涅也许在某个犹太宗教传说中发现了这种情节,因为神母和被杀的神是那个年代古老仪式的一部分。初版的《神秘的玫瑰》有一则故事,取材于古盖尔语传说。一个男子发誓要歌颂一个女人;他的头被割断,而仍然歌唱。在尝试将这则故事融入舞剧时,我发现我靠向了王尔德戏剧中莎乐美的舞蹈,只是在他戏剧中舞蹈先于头之被割……


剧中人物:
随从甲
随从乙
女王
养猪人


  养猪人戴着一张半野蛮的面具,遮住上半脸。他蓄着髯须。当内帷幕第二次拉起时,一直在扮演女王角色的演员,被一位舞者所替代。
  当舞台帷幕升起,两个随从,一位年长女人和一位青年,站在内帷幕之前。



随从甲:
我们要干什么?
我们要演什么角色?
他怎么说的?

随从乙:
随我们欢喜,
歌唱说话都可以。

随从甲:
在演出开幕之前吗?

随从乙:
是在开幕之前。

随从甲:
我们唱些什么呢?

随从乙:
“唱什么都行,唱点老歌吧。”他说。

随从甲:
那来吧,就唱猪的大粪。

  他们缓缓分开内帷幕。随从乙唱——随从甲可在第一诗节或第二诗节的末尾处加入一起唱。随从甲是女高音,随从乙是男低音。

随从乙:
每一个粗野小伙在恋爱中都认为
自己有充足的智慧
什么在照料爱情的这和那?
令他教区的所有居民都侧目,
仿佛毕达哥拉斯在那里漫步。
金的王冠或猪的大粪。

如果老毕达哥拉斯坠入爱河,
他不会因此而自夸。
什么在照料爱情的这和那?
日子在蠢行中流逝。
啊,他们的甜蜜何其大!
金的王冠或猪的大粪。

睁大那炯炯的眼睛,
让粗野之人变聪明。
什么在照料爱情的这和那?
令一个学界领袖感谢上帝,
所有人都是傻子。
金的王冠或猪的大粪。

  他们坐在靠观众席的舞台一侧。假如他们是乐师,身旁要有鼓、长笛和齐特琴。女王戴面纱坐着。

女王伸懒腰,打哈欠):
门外的人是谁?

随从乙:
没有人,女王。

女王:
有人来了,某个可怕的人,
因为我三次地打哈欠、伸懒腰。
准许他进来,护卫长……

随从乙代表护卫长说话):
他来了。

  养猪人进门。

养猪人:
我乡下的乞丐说
把你唱颂得最好的男人能娶你为妻。

女王:
把他的情焰唱颂得最好的男人。

养猪人:
他们还说
整个王国都算入嫁妆。

女王:
我保证这一点。

养猪人:
但要是有个瞎眼、瘸腿的老家伙
唱得比健全的男人还要好呢?

女王:
我剔除了一些人。
我惩罚了一些放肆的人。
我厌恶的人一个都不准唱。

养猪人:
这正是难题所在。
女王,看下我,多看下这身发臭的烂衣服,
看下比这身烂衣服更臭更邋遢的头发;
看下我伤痕累累、发臭的身体。我岂不是穿越了
尘土和沼泽而来的吗?正是在尘土和沼泽里
野兽抓伤了我的身体;我的记忆也失去了,
因为巨大的孤独驱使我发疯。
当我看进一条溪流,那张在水面
抖动的脸令我感到
我的血统比烂衣服或身体更臭。

女王:
既然你为我的缘故穿越危险
远道而来,那我准许你唱。

养猪人:
如果我唱得最好,将拥有您和王国?
但谁来裁决?

女王:
我和我的心会裁决。
我们确定最打动我们的、最好的歌。
还没有歌打动过我们。

养猪人:
“在三月的满月夜
你一定会赢。”那些乞丐说。
月亮已经出现了,但只有我一个人在这儿。

女王:
没有其他男人来。

养猪人:
月亮已经圆了。

女王:
记住你穿越的是何种危险:
我比孤独、森林或野兽
更残酷。我杀掉或弄残了一些人,
因为他们的歌唱令我震怒,
另一些人则仅仅因为他们的出现。男人以为
女人的美是一种仁慈的东西,
但那些说我残酷的人道出了真相,
女人的美残酷如处女的寒冰。
但出于某个我无法猜测的理由
我不会伤害你。在我改变主意前请离开吧!
为什么你还站着,下巴耷在胸口?

养猪人:
我的心思跑到了我们的婚夜,
正想象着第一次爱抚和亲吻的一切细节。

女王:
什么给了你这种奇怪的自信?什么令你认为
你能打动我和我的心?

养猪人:
因为我看着你时毫无畏惧。

女王:
一个求爱者在神经错乱或谄媚中宣称
上帝只在看着我时才毫无畏惧。

养猪人:
渴望残酷,他就把你造成了残酷。
我将拥抱肉体和残酷,
渴望这两者如同我造了这两者。

女王:
还有一个问题。你也像其他人带来了
一些新奇的比喻、一些怪诞的夸张
赞叹我的美丽?

养猪人:
我的记忆恢复了。
我第一次听到你的芳名时,我正在喂猪。
我在猪粪中打滚,大笑。
对于美我又知道什么?

女王:
唱出最好的歌,
你将不是一个养猪人,而是一个王。

养猪人:
对于王国我又知道什么?
打响指
就为了王国!

女王:
如果我颤抖的手脚或迸流的眼泪
宣告你的歌无可置疑是最好的,
我离开这轩廊、这古老的殿宇、
这显赫的王座和百官的崇敬——
我能得到什么?

养猪人:
一首歌——关于爱情之夜、
一片蒙昧的森林和猪粪的歌。

  女王离开王座,下到舞台。

女王:
这里所有人都听到了他的话,所有人都能评判。
我指点了他,这样我不至于显得不公正,
所有的眼睛都可以作证,从头到尾
他到这儿不是来歌唱,而是要把
隐晦的侮辱吐在我的头上。

养猪人:
她将在猪粪里产下猪崽。
但回到我的歌——我该胡唱点什么好呢?

女王:
传唤刽子手,护卫长!

随从乙代表护卫长说话):
我传唤了。他站在外面。

女王:
我将感谢归于上帝!这个发臭的恶棍
他的烂衣服,他的血统,他的话都发臭,
他不管多鲁莽都没敢
恳求我摘下面纱。被冒犯的耳朵
听够了,发抖了,但我的脸是清白的——
它明白我已把他目光的冒犯
用指甲撕碎。

养猪人登上舞台):
我为什么要恳求?
你的面容有什么要紧?我出发时
在赌盘上押了一个赌注。
我相信轮盘,正如每一个恋人必定会这样。

女王:
祷告吧,如果你这头野兽学过祷告的话。
因为他们马上会把你带出去,
然后捧进你的断头。

养猪人:
我的断头。 
大笑
我乡下有个传说,一个女人
浑身被血溅洒——一滴血
流入她的子宫,因此生了一个孩子。

女王:
一颗断头!她把它捧在手上;
她浑身被血溅洒;血受孕!
啊,恶心,恶心,恶心!

养猪人:
她沉入了新婚的梦眠。

女王:
在梦眠中她怀上了一个孩子。
滚!我不会再看你的脸。

  她向他转身,背对观众,缓缓摘下她的面纱。
  侍从合上内帷幕。


随从乙:
我们唱什么呢?

随从甲:
唱一位古爱尔兰女王
把一颗头钉在木柱上。

随从乙:
她情人的头;
但那可是另一位女王,另一个故事。

随从甲:
他在旷野中挨饿,
为我的缘故搏击狮子,
但所有人都撒谎说:是我
命令剑子手从他的身躯
砍下了头颅,
并悬于一根木柱。

他发誓要歌唱我的美丽,
但死亡不允许。
他们撒谎说,所有求爱者
都嘲笑说,
或许仅仅出于女人的残酷
我就命令他们割下他的头颅。

  他们开始分开内帷幕。

啊,旅店老板的女儿
竟然分享了拜占庭的王冠?
统治城邦
或焚毁城邦的女孩们
和她们的情夫共寝,
管他是小丑还是王君;

她们献出身体,掏空钱袋,
为了王君或小丑的赞扬,
献出女人所知道的一切情爱!
啊,她们有她们的放荡,
但从未站在一根木柱前
听死人的嘴唇歌唱。

  女王完全如前站立着,面纱脱落于她身侧,但她举着养猪人的头高过额顶。她的双手鲜红,她的衣服染着血斑。这些无须如实表现:可用红手套、某种款式的红衣服代替。

随从甲:
她的嘴唇在动。

随从乙:
她开始唱歌了。

随从甲:
我听不清她在唱什么。
啊,现在我听见了。

  代表女王唱

孩儿,宝贝,听听我的歌。
永远不要哭我对你犯的错;
要哭就哭那不是由我
而是由处女的残酷造成的错。
你降临前,我的爱伟大啊。
当我在羞辱中爱,更伟大啊。
当处女残酷的风暴在我身上迸发,
无上的伟大啊。

  女王随鼓点起舞,在舞蹈中将断头放在王座上。

随从乙:
她在等待。

随从甲:
她在等待他的歌——
他跋涉了这么远来唱的歌。
她忘了没有死人能唱歌。

随从乙代表断头柔声地笑):
他开始笑了。

随从甲:
不;他开始唱歌了。

随从乙代表断头唱):
我唱一首杰克和吉尔的歌。
吉尔谋杀了杰克;
月光明亮地照耀;
他跑上山,绕着山转,
绕着山又转回原点。
三月的一轮满月。

杰克有一颗空心,
因为吉尔把他的心挂在了高空;
月光明亮地照耀;
把他的心挂在山之上,
在天空中闪光。
三月的一轮满月。

  女王在舞蹈中渐离断头,引诱着,拒绝着。

随从甲(代表女王笑。

随从乙:
她在笑。她怎么能笑?
爱那个死人吗?

随从甲:
她疯了。这就是她在笑的原因。

  代表女王再次笑。
  女王捧起断头,把它放在地上。她在它面前跳舞——一种爱慕之舞。她又捧起头,与它随着鼓点起舞,鼓点变得越来越快。当鼓点达到高潮,她把嘴唇压在断头的嘴唇上。她的身体随极快的鼓点抖动。鼓点停息。她缓缓沉倒,把断头抱在胸上。随从歌唱着,合拢内帷幕,当舞台帷幕降落时各站在一边。


随从乙:
为什么那神圣、高傲的脚
要从象征的神坛走下,白皙的手
为什么要用柔腻的丹粉涂抹?
他们寻求什么?他们为什么要
下凡?我的心已碎,但必须知晓。

随从甲:
为了亵渎神圣,为了情人之夜。

随从乙:
我不能面对月亮的象征
或纯净天空闪射的眼睑,
不能用脚站立,如此巨大的恐惧
降临我原始、阳光照晒的心。
她能缺什么,既然她的象征是月亮?

随从甲:
为了亵渎神圣,为了情人之夜。

随从乙:
我的心欣悦于声音;那就再说一遍。
以通达之眼看了又看
他们携带的陶罐,在那儿
全部时间所完成的宝物都完好,
他们缺什么?啊,那就再次呼叫。

随从甲:
为了亵渎神圣,为了情人之夜。


(193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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