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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寄希望于知音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1-06  

木朵:寄希望于知音




客里有所过,归来知路难。开门野鼠走,散帙壁鱼干。
洗杓开新酝,低头拭小盘。凭谁给曲蘖,细酌老江干。

  (杜甫《归来》)


  这是一系列场景、镜头的重新编排,意图确切地重现当事人心境的每一步变化。归来的时刻,不限于一幅静默的图画,也不专指推门柴门的一刹那,而是一连串独立时刻的联播:他必须通过写作来界定“归来”这一事件的起讫时刻分别在哪里。从何时开始这种归来感,又止步于何时?写作,除了复述那种归来的时刻特征之外,还起到了凝固记忆,使之变成一个标志性事件的效果:增加了归来的分量,让其他情况纳入了这个更具戏剧性色彩的舞台。
  他向已往的诗发出了一声召唤:我归来了,请接纳这个新开端。老邻居知道他归来了,会有一点新奇的反馈,但随后就不觉得异常了。他只有向旧作寄语。他必须有所选择,首先确定归途的一个叙述端口:“开门”。这扇门正好是两个领域的接点,门外是行路难的感知体系,门内则是旧世界的夹道欢迎。
  从关于归来的意识起步,到实质性抵达归宿的边界,这两步呵护章法且合乎仪式,几乎玩不出什么新花招,但一旦我们能体察到那个凝思的诗人正在汲取白昼的素材,处于一个事后的属于写作性质的时刻,就会理解他为读者安排的这个步骤,也许,他并不打算从一开始就擒获读者傲慢的心。开门所见和开卷所得虽发生在一次对偶中,但分属不同的时间,或可说,野鼠占得先机,壁鱼则实现了视线的跳跃,不乱人心目地进入到一个更私密的时刻。
  这里所谓的“私密”包括这么一种猜测:“洗杓”、“拭盘”也许另有其人。见到壁鱼,并以之为一个人间状态的缩影,这种表述与眼界多少都是限于个人性质的范畴,无需家属来分享他的惊异。但继“开门”之后,“开新酝”则是对一个已被打开的尘世的解脱——面对野鼠所侵占的旧有领地,面对书页之间蛀虫咬噬过的绝境,他迅速地以即将开始的饮食来赢得这个旧世界的欢心,重新结交那份枯萎的夤缘。
  这一连串动作正是他精心选择的自我形象。而读者应留心他在多个情景中所供给的形象之间的差别。也就是说,他一步步营造着更令自己喜爱的自我形象,在这个进程中,他摆脱了两个方面的诱惑:其一,当日无数分镜头、大量瞬间,以及人、物之间无边的关联,他采取了精挑细选的策略,并不把自己带入眩晕之中;其二,也许他能同时写两首诗,这首诗中出现的言辞本可以在另一首未实现的诗中扮演主角,但他放弃了这种兼而有之的协调工作,全心全意着眼于这首诗、这个主题。
  “新酝”带来的喜悦色彩,几乎是小小的庆功宴:对已度过的难关所付出的心力的犒劳——不妨理解为他为自己准备了一个预示新生的礼物。归来乃凯旋,需痛饮一番,但因其全属极为私密的小事,又不值得豪迈与狂欢,故而有“低头”的准备工作。即便低头拭盘的是他的家属,读者也要为这一次确切可知的形象塑造而击掌叫好。虽然很少有人是昂首洗盘子的,但“低头”的表述,不只是那个具体情境的重现,还包括一种内心的默认:对处境心甘情愿的接受。
  但问题是,个人的历史关口却没有知情人来分享。“凭谁”的设问作为意识上的必由之路,已说明他个人的归来还不是他理想中的归宿,他依然还有奢望待解决:那个对饮人何在?这个人不仅是一位施主、合伙人,而且是见证者,进而是把酒言欢、细酌慢饮的知音。他不是在普及酿酒的常识,而是在摆明一种仍然有所缺陷的境况:归来,既是对未归状态的收束,但又同时开启了对回归故土这一现象的反思,其中不免包括对知音非常轻巧的希冀,也向这首诗的读者谈及了一种生活的窘迫。“开”出现了两次,预示着其中包含两个场景的交替,每一个场景都意味着小小的开端与开导;而作为押韵所需的“干”字出现两回,似乎是他为了保留干活的原貌而宁肯冒犯诗家的大忌,今世的读者如果强词夺理,从这个字的象形上就可看到他当时的处境,一个十字路口,但退路已经封死:归来又何妨?下一步怎么开展时光的洗礼?想必依然是行路艰难,不能寄希望于一个恰逢其时的全能知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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