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兄”视频号 会员列表
主题 : 木朵:常青树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1-04  

木朵:常青树




四松初移时,大抵三尺强。
别来忽三载,离立如人长。
会看根不拔,莫计枝凋伤。
幽色幸秀发,疏柯亦昂藏。
所插小藩篱,本亦有堤防。
终然掁拨损,得吝千叶黄。
敢为故林主,黎庶犹未康。
避贼今始归,春草满空堂。
览物叹衰谢,及兹慰凄凉。
清风为我起,洒面若微霜。
足以送老姿,聊待偃盖张。
我生无根带,配尔亦茫茫。
有情且赋诗,事迹可两忘。
勿矜千载后,惨澹蟠穹苍。

  (杜甫《四松》)


  迟早要涉足这一领域,这四棵毗邻的松树所构成的意谓面积,现在为诗人所领略,却又不是目不转睛地盯视,以发觉松树所送出的自然之风,仿佛从一开始这首诗就默默告诫:这不是写景诗。我们当然乐于相信,如果他真要纯粹地描写自然界的一草一木,亦可造成奇观;但在这里,一如往常的办法是由此及彼、爱屋及乌。诗刚刚迈出左脚,右脚就落实了世界观,所以,这首诗对折成两半来看,就能让我们明白自然是为什么垫底。应当说,诗最古老的灵感来源就置放在花草树木间,习以为常之余,当诗人稍微调取自然的风情时,就会发现经过历代诗人理解过的自然景观已牢牢变成诗歌典籍的脂肪。于是,只要一碰击那可见的自然,流淌而下的感觉就出现了,我们可以立即写出诗的最初几行,甚至不管它们是否风光旖旎得不知所措,在紧随之后的措施中,我们总有办法维护这股自然的暖流所形成的情势,为我所用,一下子就巧妙过渡到某一个讲解伦理学的教室里。
  就四棵松树所潜藏的能量来看,诗不难找到所需要的阴晴圆缺。一方面诗人可以心无杂念地指明松树作为被描写的对象到底有怎样的能耐,另一方面他可以随时从茂密的枝叶上纵身一跃,找到意趣的近邻。至今,我们仍无法穷尽一棵树能提供多少文学的琼浆,从树与树的差别上入手亦可,由树的家庭成员(最大范围可以包括鸟、树叶、月亮、阴翳、风、曲直、高低等等)随便奉献的意象起笔也行,我们顿时发现再老实巴交的诗人也会感到这儿有一笔丰硕的遗产。当然,尽管我们能估摸着树边可能寄寓的乾坤,但是有胆识的诗人总是给我们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从而一次次丰富我们的文学之树。
  在这里,“四松”几乎是之前所作《草堂》(其中有“入门四松在,步屟万竹疏”一说)的预约,只待某个合适的时刻,捞起荒芜的形象。他当然有太多的角度来观察这四棵松树,并写出诗的第一行。但是,我们不得不承认如此事实:这首诗是在某个时刻之后或某首诗之余去写的。就注定了它不是繁复之中的割舍,而是事到如今的惟一逶迤。所以,诗从一开始所考虑的是松树所载明的时间气息,而且看上去不像是经过反复的挑选来达成的,在诗人当时的眼里,这一群生灵就是时间的颜料。读者一下子就承认了这首诗的合理性。我们被很快说服,并且眼前闪烁两次松树的光影。也正是诗人的这一次正视,使得诗的前四行像两只充足了气的轮胎,一鼓作气地往前迈进。我们和诗人一样,茫然无知三年光阴到底发生了什么,摆在眼前的只是三年之后累积的某些情况。
  任何有写作经验的自觉诗人都不会错失这样的机会,将被描写的松树分拆成多种元素,以便造出诗得以腾挪转换的空间。于是,披上时间这件紧身衣之后,松树开始介绍它们的家庭成员。值得小心的是,四棵松树一时没有分别交代;这又是出于怎样的考虑呢?也许来不及,诗的长度已经有所设计,他不打算铺开这么大的摊子,同时,将四棵松树作为一个整体来描述,他所获得的谈资丝毫不逊色于区别对待。这时,不必为分不清根是哪一棵松树的、枝又出自怎样的载体而多心。一下子,他又连写了几行;到了形象足够清晰的一刻,也就是诗接近完美的瞬息,他已经在筛选诗的改头换面的方案。他要把松树存入他喜欢的叙事装置之中。“敢为故林主?”这一次自问打破了时间的默许,并使松树的各方面枝叶脱胎换骨为诗的一次痛苦分娩。因猜想到自我尚能恢复昔日的产权,而普天之下的不少老百姓还在一个未定的情形之中,他心存侥幸之际又频发愧疚。为了摆脱这种与众不同的命运轨迹,他特意强调了草堂的今非昔比——也就是说,借助“春草满空堂”的一虚一实来减弱自身的幸运。
  解决好了上述关系之后,诗可以快速地进入由此及彼的环节。“览物叹衰谢”也就变得合情合理,并打开了那个惯用装置的壮志。由此,松树的家庭成员都不可避免地变成了隐喻。这些句子就像是离弦之箭,一根接一根去谋求自己的归宿。可以是自我劝慰,可以是壮志犹存,只要陪着那昂扬的韵母一口气走到底就行了。尽管在诗的收尾环节,诗人还可能就松树与人的寿命有异展开讨论,但是大势已去,他放弃了这一主题的折叠,回到了古来有之的叙事传统之中,关闭了这样一首诗的其他含义。
描述
快速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