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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人的境况经过领会之后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0-31  

木朵:人的境况经过领会之后




  “把一个量直观地接受到想像力中来,以便能把它作为尺度、或作为单位用于通过数目进行的大小估量,这里面必须包含同一个能力的两个行动:领会(apprehensio)和统摄(comprehensio aesthetica)。领会并不带有任何困难:因为它是可以无限地进行;但统摄却随着领会推进得越远而变得越来越难,并且很快就达到它的最大值,也就是大小估量的审美上[感性上]的最大的基本尺度。因为如果领会到达如此之远,以至于感官直观的那些最初领会到的部分表象在想像力中已经开始淡化了,然而想像力却向前去领会更多的表象:那么想像力在一方面所失就正如在另一方面所得的那样多;而在统摄中就有一个想像力所不能超出的最大的量。”

  (选自康德《判断力批判》,邓晓芒译)



教我如何面对你
每念及你十数天的花期
早晨的窗台上
四姐妹中的一朵已经凋败
古人惜花之词我烂熟于胸
于今才稍稍领会
霎时娇艳,霎时又败相
是我将你采来作伴
不止是怜惜
还有无言的歉疚

  (赵鲲《给菊花》)


  在赵鲲这首短诗中,并不是他怜香惜玉的情怀给人深刻印象,而是他建立的人与菊花的对话机制,让我觉得是时候来谈一谈这种写作模型的利弊了。在这首小诗中,作者连续发生了一系列动作:“面对”、“念及”、“领会”、“怜惜”、“歉疚”。如果你认为这些举措太过频密,那可能是你觉得每一个动作其实都可以写出一首独立的诗,比如开动灵感机器,来描绘一个人面对一丛菊花时的心境,仅仅是交代“面对”这种行为所造成的意味,却不必言及其他的后续行动。如果你刚好承认一系列动作的描写可以保证一首诗在一种先后关系中稳步推进,那么,你很可能不会注意到“领会”这个谓词在一系列行为中的特殊性。
  摆在作者目前的形象太多庞杂,他还来不及从某一个细节入手,而是顺应人与菊花的关系,把多个时间点的光影混杂在一起,细看会觉得凌乱,但读者很快就被他营造的情趣引开了。他是在谈论当代社会中个人与自然的关系:“自然”如今意味着什么?它如何参与诗的建设?诗又当如何向着它溅射、泼洒?而不是在为读者描写一朵具体的菊花,尽管他确实提及了一朵菊花的凋败。细心的读者务必注意他在诗中陆续使用的那些代表时间的名词,比如“每”、“十数天”、“早晨”、“于今”、“霎时”。这些时间属性混合在一起,至少表明这首诗在写作前经历了许多个瞬间的凝思、设想。直到他找到了一个入口:通过削弱人的主宰色彩,来反衬外在环境的玄妙。
  很明显,他没有朝着规范的咏物诗的路子去。但是,他一直在搜寻菊花的意谓,比如“凋败”可能成为抒情的一端,这样,就容易把自己变成古往今来菊花的歌咏史的瞻仰者。他防着自己跌入这个窠臼。事实上,当他写出“领会”这个词,一切局面都稳定了——这时,他有理由清晰地认识到这首诗的目标何在。如康德所言,“领会”作为受到想像力接待的对数量关系加以理解的一种能力,是可以无限进行的,乃至于看上去并不带有任何困难。然而,诗人在诗句的发展半途,利用“领会”这个词制造了一次转机:并且把自身安排在一种谦逊的地步,以便为诗句的推进赢得时间。读者一开始也许会觉得这儿存在一点矛盾:他得以“领会”的器官不是心胸了吗?他的本意在于对“烂熟”进行一次反讽,为“领会”赢得适中的地位。
  在这里,他并没有去呼应康德继“领会”之后谈到的另一种能力:“统摄”。“领会”扭转了一个自我形象之后,使命就如约完成了似的。
  当然,他的谦逊作风还透露另一个秘密:对古代文风、对自然,今人是有办法去领会的。或者说,今人的一个使命正好在于把自身置入一种领会的过程中。在诗的后半程,我们也不难发现领会的内容是什么:一种有别于“怜惜”的歉疚心理。这种歉疚心理在人与自然的关系中一度消失了,而现在,作为一种领会的后果,带着歉疚情绪的他也为这首诗争取了一种合法性:如果我们稍稍从原先的人与物的关系中偏离,这种差距很快就能兑现为诗意,这也是在含蓄地讨论写作的自觉性能造成怎样的意外。
  不过,如果深究下去——诗人采摘菊花,从野外带入私人领域,这种行为满足了稍许的私欲,但是损害了菊花的生机,因此,清醒的诗人务必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赧颜、愧疚——这种逻辑观虽然帮助诗人赢得了这首诗的活力,然而,从人与物的关系史上统摄来看,人的占有欲及其随后表现出来的愧疚心理,并不是一种新颖的题材,也就是说,对于赵鲲来说,“歉疚”虽然在这首诗中做了一个了断,但是结合诗艺的更高要求,我们还得对他有其他方面的期许。在某种意义上看,赵鲲在这首诗里猛然醒悟到的玄机,其实在宇文所安《中国“中世纪”的终结》有关“独占”、“自然景观”的剖析中早已得到了相当清澈的领会与统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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