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兄”视频号 会员列表
主题 : 木朵:时间意识的波光粼粼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0-30  

木朵:时间意识的波光粼粼




我衰太平时,身病戎马后。蹭蹬多拙为,安得不皓首。
驱驰四海内,童稚日糊口。但遇新少年,少逢旧亲友。
低颜下色地,故人知善诱。后生血气豪,举动见老丑。
穷迫挫曩怀,常如中风走。一纪出西蜀,于今向南斗。
孤舟乱春华,暮齿依蒲柳。冥冥九疑葬,圣者骨亦朽。
蹉跎陶唐人,鞭挞日月久。中间屈贾辈,谗毁竟自取。
郁没二悲魂,萧条犹在否。崷崒清湘石,逆行杂林薮。
篙工密逞巧,气若酣杯酒。歌讴互激远,回斡明受授。
善知应触类,各藉颖脱手。古来经济才,何事独罕有。
苍苍众色晚,熊挂玄蛇吼。黄罴在树颠,正为群虎守。
羸骸将何适,履险颜益厚。庶与达者论,吞声混瑕垢。

  (杜甫《上水遣怀》)


  如这首诗开端显示的时间意味,他在写作进程中也屡屡受惠于时间跨度造成的紧凑性与流畅感:一开始,他被近期缭绕的身世之谜所引诱,决意探悉一下当前遭受中的隐忧,眼瞅着底气不足时,随之而来的“圣者”与“悲魂”形象立即充实了这只语境气球。我们可以假设这一股风气是他未曾预料的,它们是流利的语速作用下主动浮现的一条快车道,而且我们历来都称赞他能突然在孤舟的尽头捕捉另一片临时的历史视野,也即,他拿着推己及人的感官系统不断给千年之后的读者慷慨的馈赠。
  从逻辑上看,“冥冥九疑葬”可以作为透过“蒲柳”看到的远景,也即此后的感慨是对应诗之视域的拓展,而不是漫无边际、自作主张、无端又武断地插播一张历史明信片。事实上,当代读者已不敏感于这里的无心插柳或有心栽花,不妨说,他们已不重视他在诗中制造的时差与裂痕,而是想当然地认为他一直在剪除布匹上多余的边幅,而不是在纵容多个角色联袂演出或精心缝制一件百衲衣。
  朽骨与悲魂除了可作为视线的触及对象之外,也可以是诗前一个阶段透露的诗人心态的素描,“中间屈贾辈”的亮相也算是惺惺相惜的产物,而且它们充满了变数,因为他完全可以触及历史烟云中的其他亡灵。
  作为同行,我所关心的是,那条通向古人的幽径如何才能返回自顾,这一点,他做得十分老道,由“郁没”到“篙工”,可谓是一口气吹皱半池江水,我看到了他由此及彼,转而由远及近的完美返程。“篙工”在诗中扮演的角色,其实正是时间意识的波光粼粼。这时,篙工离他如此迫近,刚刚浮泛的历史涟漪立即变成刻被撑篙遗弃的水珠,在篙工的身姿与其制造的当前波澜面前,他为诗找到了一条新出路,乃至于历史人物及其事件的全部内涵都在此人撑篙的手艺中兑现或等量齐观。
  我还看到两股现实主义的潮流中夹杂的浪漫水花。他被篙工带往某个逆境,但他顺利地摆脱了对“逆境”的本体论思考负担,而陶醉于受人带往时被动观察、流连到的艺术。这一刻,沉重的历史感消散了,他变成一位虔诚的观察者:从眼前手艺人的身上看到今生今世借名为“诗人”的一个个体的宿命。
  也许,篙工可以不出现在这样一首遣怀诗中,代之以一排芦苇或一对白鹤,想必也能提供他想像力驰骋的舞台。我也感觉不出“篙工”是谋篇布局之际就已定下的演员,还是事到临头时眉头一皱的效果,但我体会到这一角色的加入给一首诗添加的趣味与可信性。“篙工”就像是他精心缝制的长衫上一排装饰用的纽扣。
  由“篙工”的手艺过渡到诗人的才艺,他可算是快速完成了一次折返跑:在确立一种临时的授受关系之后,他所要讨论的是自身特长使得自我可能陷入怎样的一些社会关系中。融观察者与被观察者为一体,那根撑篙变成了越过古墓的凌厉目光,展开了自我观照。他从一朵漩涡中受益,也从篙工与处境的斡旋中顿悟。他保留了万事万物通往诗之福地的便道。然而,他又意识到最完美的诗人也难以避免迟暮的降临:诗中一旦暴露一种具体的时间,“苍苍众色晚”,他就顺势把谜团隐蔽在沿途风光之中,乃至于篙工看他一动不动,却不知他的思想已经三番五次的来去自如。
描述
快速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