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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以诗为志业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0-30  

木朵:以诗为志业




纨袴不饿死,儒冠多误身。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
甫昔少年日,早充观国宾。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
赋料扬雄敌,诗看子建亲。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自谓颇挺出,立登要路津。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
此意竟萧条,行歌非隐沦。骑驴三十载,旅食京华春。
朝扣富儿门,暮随肥马尘。残杯与冷炙,到处潜悲辛。
主上顷见征,欻然欲求伸。青冥却垂翅,蹭蹬无纵鳞。
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每于百僚上,猥诵佳句新。
窃效贡公喜,难甘原宪贫。焉能心怏怏,只是走踆踆。
今欲东入海,即将西去秦。尚怜终南山,回首清渭滨。
常拟报一饭,况怀辞大臣。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

  (杜甫《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


  一开始,他站在局外人的立场上寻找世界观的支架,也正是这种决心一下子就使言语虎虎生威,把他的读者吸引到他的立论中去。他希望从一种普遍现象中摆脱出来,以便与这首诗的理想读者共同营造并维护一个可供私下交流的契机。诗自一开始,就毫不掩饰对彼此的讴歌:他碰到过忍饥挨饿的状况,也没有正式的机缘头戴一顶儒冠,但这些欠缺并不致摧毁他的精神大厦——他有能力化解自身的不利处境;另一方面,这首诗的受赠者也许正带着一顶儒冠。但他的这个判断所富有的正气凛然与礼貌,使得这个第一读者从“误身”或不曾忍饥挨饿的不道德状态中游离出来,言下之意包括:韦先生刚好是一位正襟危坐的士大夫或大丈夫。
  这种对底线的触摸,使得读者与作者各种的利益联系在一起,这个读者也许会更小心对待“贱子”的具体陈述,他密切注意着这位诗人会不会有损他的尊严。
  于是,一个人的生平介绍是在一种利益攸关的悬念中得以完成的,同时,从一个读者的阅读感受中,也应体会到诗的别具匠心的壮丽。比如,他可以比较这位诗人与其他诗人在描述少年情怀与才气方面的差异。他当然能感受到诗人表达时所赋予的语速,以及为何要采取这种力度方面更见遒劲的口吻。他兴许会跟随字面上的晦明变迁,不自觉地认为这是在介绍自己的少年传奇。然而,他们都站在一个比言辞所描绘的那个时刻更晚的位置上,这个读者会好奇于眼前已成人的诗人为何会走到今天这一步。也即,在“致君尧舜”的艰险道路上,诗歌方面的天赋是怎样一溜铺路石?为何这位立志颇高的诗人竟然被一个庞大的用人机制舍弃了呢?一个更现实的疑问是:这首诗除了“言志”之外,呈现于此,还存有什么意图呢?
  他注意到,诗并不追查导致昔日神采竟然萧条的原因,也没有止步于对外部环境的哪怕是轻微的抱怨与谴责中。反而是一种敞开心扉、历数窘况的诚实态度与诗前一阶段所勾勒的青春意气形成合乎礼仪的对照。也正是这种反差明显的人生阶段之间的比较凸现诗人在真实生活中的丧失与虚构的文学殿堂里的奇遇存在一种必然的因果关系。读者依稀可辨的是:摆在诗人面前的仕途几乎已断绝,他极有可能要走另一条衣食有忧的道路。毕竟,诗人“朝扣”、“暮随”一无所获,“主上见征”后也垂翅、失鳞,他应当不是假诗之名来申请他的这个读者所能提供的工作机会。连获取怜悯的用意也不明显。读者只是诗人到处潜伏的悲辛终见抒发的一个见证人:诗只需要一个合适的证人,就可了断昔日尘缘与诗的关系,此后,有关这方面的情况介绍都不必重述,都可参阅这首诗的说法与布局;简言之,此后已无必要再在诗中描述少年气概。
  这个读者之所以有缘进入他写作的洪流之中,无非是凑巧迎合了他那时对一个倾听者的需要。尽管诗人赞美他的“厚”与“真”,却并不计划从他这里找到避开人生迷津的渡船。
  诗在富有咏叹性质的联句“丈人试静听,贱子请具陈”和“甚愧丈人厚,甚知丈人真”的携手相助中,体现出真情实感和诗艺方面的卓尔不群,由此产生出一种必要的安慰,或许会削弱人生困境弥漫的乌烟瘴气。得益于诗之章法有序与情真意切,诗人的风采依旧,超脱了普通读者所认为的个人得失与恩怨。
  哪里还顾得上怏怏不乐?他必须继续艰苦的旅程,从一地走到另一地,这种几乎不能更改的命运正促使他下定决心:做一个以诗为志业的人。那么,读者会问:他还有希望吗?考虑到他还在人生的中途(不像今天的读者已大致了解他的一生),他并不毁掉希望的基座,但不选择以“希望”为诗的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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