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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综合演员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0-28  

木朵:综合演员




绝代有佳人,幽居在空谷。
自云良家子,零落依草木。
关中昔丧败,兄弟遭杀戮。
官高何足论,不得收骨肉。
世情恶衰歇,万事随转烛。
夫婿轻薄儿,新人已如玉。
合昏尚知时,鸳鸯不独宿。
但见新人笑,那闻旧人哭。
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侍婢卖珠回,牵萝补茅屋。
摘花不插发,采柏动盈掬。
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

  (杜甫《佳人》)


  这首诗的素材最初来自两个方面:一是他与这位佳人有过机缘凑巧的交谈,了解到她的身世;二是道听途说所获悉的信息,对于佳人的婚姻问题与经济困境有间接的认知。我们应注意到,这首诗决心描写一个人时,并不聚焦到某一个时点,动用修辞之能事,使之栩栩如生,而是几股信息源混杂在一起,使得这首诗背负着除了佳遇之外的其他叙述任务,而那个绝代佳人呈现的形象并不是某一特定情景下的楚楚动人,而是家事与时政的综合演员。
  这首诗因为要勇敢地去揭示一个人的命运真相,而搁置了风流与幽趣。本来“零落”尚可配合一次抒情,但继之而来的“杀戮”把抒情机制掀翻,在言辞上变成了肃杀的气氛。我们感觉到他又回到自己所熟稔的“一叶知秋”的写作套路。这位女士的命运很可能被当成整个社会现实的缩影。
  正因为他的意识上保留了这番折返的顾虑,我们会担心他对佳人婚姻的交代有可能夸大其辞,不一定吻合那女子的人生境况。在负心汉的形象塑造上,他并不需要另起炉灶,而是顺从千篇一律的告知,弃妇的处境大抵也和一般情况相似,用不着另外一番打扮,于是,在新旧之间树立的人际关系,看起来未经缜密的考虑,就如山涧的激流来到字里行间。
  一笑一哭,并非他亲眼所见,但是他完全可以在百千词语中发明一只锁眼,用来瞭望他人的乾坤,作为民意代表,他为我们总结的一对夫妻中男子有了外遇之后女子的惨况,我们尚能接受,我们能够设想旧人(“佳人”)的泣诉。但我们不会进一步质询:佳人既然绝代,为何笼络不住男子的心?道义的砝码宁肯加在女方。似乎顺应了哭泣可想而知的滂沱,“山泉”一清一浊的兴起,给这首诗带来理解上的不小歧义。但较稳妥的建议是:其实没必要弄清这股山泉的清浊各代表着什么,只要知道这是一种古老的“兴”,就可以了解尾声突然涉及佳人的经济状况,确实需要一个从宏观走入微观的巧妙过渡。
  针对“旧人哭”,他既可以当它是一次小结,又可以展开道义上更多的褶皱。但他不打算在众所周知的领域流连,而且,对哭声的描述很容易陷入一种家务事的难缠之中,毕竟,他只是听取一面之词,不方便大义凛然地开展中立者的谴责。他也觉察到还有更妥当的佳人形象可以作为诗的尾声,没必要在一笑一哭的对照中耗尽余力。“侍婢卖珠”、“牵萝补屋”就是经得起推敲的替代措施:他以佳人的经济恶况代之以哭声的嘹亮,避开了诗的短处,而彰显一个诗人对一个对象多种面貌的撷取力度。
  他为诗的谢幕挑选了一个可信的时机:“日暮”。这个时刻属于他与佳人道别后刚走几步,回头时瞥见女子倚靠竹枝的最后一个镜头。事实如此,那个一开始看起来无依无靠的女子,经过蓦然回首,已通过诗人带给读者充满希望的口信:这个女子并未被失败的婚姻打倒,她毅然跻身于花树之间,显示出一个活生生的人的情趣与勇气。也许“侍婢卖珠”刚好是他亲眼目睹的事实,但是,这条消息在诗中露面的位置可否前移?他为何不一开始就从“侍婢卖珠”这个情景入手,接二连三地镂刻主仆二人的艰涩命运?
  我想,这跟他写作的一个隐秘观念有关:两件事摆设在一块,他更乐于先挑壮硕的一件,他擅长在诗的曙光未现之际予以宏大叙事。他能够一步登天,一下子就找出一首诗的上下限,为此后有限的腾挪转换寻觅得体的弹性。当他继而谈起“侍婢卖珠”这件更为具体的小事时,我们发现它已经沾染了大事的氤氲,不允许读者再去品尝到它本来的细小。我们不知道诗走到“侍婢卖珠”这一步,其实已经悄然下了一个台阶,我们被这种随之而来的近乎必然的命运所催促,顿时生发出他所期待的怜香惜玉的同情。我们甚至觉得佳人倚靠竹枝的芳姿,富有诗情画意,除了唤起读者的同情之外,他已然抹掉了诗的前后两部分的隔阂,实现了诗的张弛有度、远近相宜的目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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