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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知音学的一次注释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0-28  

木朵:知音学的一次注释




我带朋友和他的女朋友
去大屿山梅窝游玩。我们骑单车去找瀑布,
很快找到了。想不到在这不起眼的小山里,
有这么大规模的瀑布。周围是茂盛的绿树。
我们这里站站,那里躺躺。我看见最高处的树冠
在阳光中变幻颜色。在身边不远处,
在石缝的草丛中,开着一朵红花。
它是周围唯一的花和唯一的红,
而我想我是唯一注意到它的人,
我也没告诉他们。当我们回到码头,
在临海的餐桌前坐下,那女孩
从她的手袋里捧出那朵红花。

  (黄灿然《梅窝》)


  如果你过马路时看见一条大狗伏在交通灯柱下,你会有什么特别的反应吗?有没有给它温暖给它保护的冲动?在人与狗之间的感情纽带,如果换一种抖动的方式,比如狗眼看人,狗把人当成兄弟,心生温暖人保护人的冲动——而人一旦意识到这种反观自身的立场,诗就获得了一种可信赖的温情、一种异样的眼光,从而发明了黝黑的基石。当你大面积地敞开自我,邀请昔日被看之物——小动物也好,小红花也罢——来观察你这个人时,不亚于在“我的灵魂”之外,找到了第二个知己。简言之,看见此前不曾注意到的某一现象,正是语言给你提个醒;换个角度来说,平常所写的诗一旦被意识到有某些方面的疏忽,一次个人写作史上的分野就出现了。
  在这里,诗的前六行是一种貌似散漫、随意的白描、铺垫,不过在那唯一的红花显露之前,为了确保这几行的合理性,他不一定当它们是红花意境的前奏而写,但在语调上要做到舒舒服服,有某种反复咀嚼仍有余韵的考究气息。为了得到红花的唯一性,读者兴许会觉得他花费了太多的笔墨,不浪漫且索然;但是,如果直接从红花写起,这首诗会不会丧失某种进程之美?这里刚好寓居一种美学观念:如果已设计好在后面有惊人的表演,那么为了达成这一效果而多费唇舌,哪怕是堆积辞藻,也是划算的——正是借助这种前繁后简的力量(篇幅)上的对比,来达成诗意的多谋而合。
  我们认为三位游客找到“瀑布”之际,就能生成一首游历诗了,但可能这一对象过于庞大,而且从布局上来看,它现身得太早,显然,一个过早暴露的目标并不是诗真正搜索的对象。然而,找瀑布这种出游动机,很适合打开一首诗的前额,使得诗的成行与游人的出行达成一致步调,瀑布并不聒噪,反而为诗的雏形乍现保驾护航。
  紧接着,读者就会发现,“瀑布”仅是诗人为自身发现的一个时空环境:一方面,它能帮助他锤炼言辞的轻重缓急,拿捏好一个时期以来的语速;另一方面,一个更令人好奇的契机足以寄托在“瀑布”所布置的舞台一隅——唯一的红与唯一的花携手亮相将使得瀑布变为预先发出的掌声。
  考虑到诗人游历在前、写作在后的事实,我们在诗意的供求关系上处于劣势:在这首诗涉足到“唯一”这个泉眼时,我们就满足了一个小小宇宙的形成。这首诗止步于“唯一”的表露,似已达到了令人满意的目的,截止于“我也没告诉他们”,也足以令读者设想游客的二分法带来的惆怅。
  不过,他还有机会延续它、强化它,即便事实并非如此,那位女孩并非采摘到了这朵红花,他也可以灵机一动,迅速地,把自我的唯一性所可能充斥的无知、无礼转变成一次自我的警醒、向他人的致意。而趁机否认这种经过一番铺垫才取得的唯一性、排他性,使得这首诗变成了一首一唱三叹的赞歌。至少,这是对知音学的一次注释:在一个人自以为是的孤独或独创性的发现之外,确实存在一种与他人相似的可能性:我所认定的秘密不料也同为另一个人所知。于是,这首诗一举两得地完成了知人与知己的劝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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