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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木朵:反无题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10-28  

木朵:反无题




八岁偷照镜,长眉已能画。
十岁去踏青,芙蓉作裙衩。
十二学弹筝,银甲不曾卸。
十四藏六亲,悬知犹未嫁。
十五泣春风,背面秋千下。

  (李商隐《无题》)


  如果有人认定这首诗是作者十六岁时写下的,你会作何感想?能够光从诗句的纹理上看出些什么吗?正如一些学者殚精竭虑进行作者创作年表方面的考究,而另一些研究者可以撇开这些背景,去探寻这样一首诗被仿写而取得成绩的途径,当一个当代诗人断定这首诗适合作者在四十六诗写下时,他可能提供哪些貌似合理的依据呢?我们在阅读它的一刹那,也许一下子生发了如下疑问:其一,为何始于“八岁”而不是更早的一个时点?其二,在等距布展时,如何选取被描写之人的代表性印象,并使之浑然一体、气脉相连?其三,为何在最后一个数字上,不是“十六”,而提前为“十五”,看起来打破了前面四个年纪所累积的阶段性成果,这又是出于什么考虑呢?其四,难道这首诗真的没有一个得体的标题吗?
  今时的诗人们在写作中偶尔也碰到类似的长龙阵:去描述几个人生阶段中的点点滴滴,尤其是关于某种成长史或回忆性气氛的捕捉,往往会采取这般步骤。那么,在这首诗里,诗人给当今同行们留下了什么宝贵的流霞吗?现在,我们不妨来小结一番。首先,我们可以设想一下这首诗写于这个时候或那个时候,以观察写法的主动性与被动性,比如写于十六岁,作者所面对的这个女孩(很容易令人觉得他们是两小无猜、青梅竹马)可能比他更小一些,他就止步于眼前的岁月中,忠实而不捏造,甚至,一开始动笔时,他也没考虑到从“十五”递减、推算出这首诗所要的那个起点,从读者的感觉上看,将最后的“十五”改为“十六”,并不会影响浏览中的顺势与快适,但是,诗既然如此,我们又不妨为之寻求合理的基础,至少可以从三个方面入手:一是从某种语感上端详,“十五”要比“十六”更像是一个尾声,因为它打破了匀称的节奏,为观感的变化起到一种提示作用,而“十六”的安排,看上去还可以延续至“十八”,意犹未尽似的;二是作者确实尊重了眼前的事实,这个女孩哭给他看时刚好十五岁;三是“十五”这个年纪在风俗上是一个关键点,意味着个人身份与命运的一个重大转折。
  当然,还有另外两个写作时点可以设想。一个是晚年(或者是写作风格上的稳健时期)对青春往事的回忆,一个则是写作旺季多方面尝试的某个时期,或是在一个特定的场合上看见一个小姑娘,而虚构了她的五个形象。如果说你反对这首诗存在某些晚年特征,可以举出的理由就包括:他可能不会这么节约,写到“十五”就驻足,凭借他阅历上的丰硕,这首诗也许还可能延长篇幅,如此一来,他又会品尝到多种写法的甜蜜,比如一口气写到他的那个年纪,这是他熟悉的历史,但他也可以继续写,甚至超出他的人生阅历,一直写到这个对象的死亡,也即为她描绘一个完整的人生轮廓。而对于那些对“以诗证史”不以为然的读者来说,他们敢于立即消除“这首诗是对现实的模仿”这一顾虑,把它作为一种技法的自觉训练来看待。
  对于一个快速抓住这个题材一鳞半爪的作者来说,他可以兼顾事实性报道与想像力发挥的双重效果。实际上,“八岁”作为诗的端倪,本身就替这种回忆可能具备的不确切性给予了辩护,也许,在最初的印象中,他所记住的只是一个偷偷照镜子的女孩,却分不清到底是七岁还是更大时候的所作所为。他只不过是为这首诗寻找一个可信赖的起点:它刚好又是一种女性美的萌芽。确立了这首诗的搭配框架(一个关键动作与其效果或后续举措的结合)之后,他接下去要做的除了是经验,还得靠机缘赐予他奇思妙想。与“偷照镜”相比,“去踏青”略显次要一些,作为一种连锁反应,这种起伏不定是正常的,但是,他妥善的对策在于,他得到了“芙蓉”的关照,并适时地嫁接了它。从选美的项目上看,“去踏青”紧随其后,实际上还不小心起到了里外呼应的效果,从而把一个女孩的天性展示在更大的空间上。在诗的前半程确立的观念、韵律、技法,既是写作之前外在环境激发的结果,又是后一半程必须参照、反顾的写作史。从浩瀚的人生阶段中抽取几朵花絮,这一写作形式被体悟之后,剩下来的就是一种具体的写作过程,或搔首弄姿,或拈花惹草。读者之所以能体察行文中的舒畅、清澈,那是源自每个人少年时期经历的近似性,更何况,诗人还为此进行了注意力高度集中的拼接、搭配。在公元2000年,一位女性从他者的角度反过来,不再是一个被男人审视的对象,而是自我命运的主宰者,她大刀阔斧地对一个女人的一生进行了剖析、削减,尽管篇幅远大于这首无题诗,但当今读者在阅读时,依然会莞尔而笑,并认为这确实是一种行之有效的写法。


我想写一本书
叫做
《巫昂——被伤害的历史》

二岁
在医院里输液
一个护士找不到我的血管
在我手上打了一下
四岁
做梦看到桌子上摆了一把红雨伞
醒来却一无所有
七岁
上学途中遇到一条蛇
它没咬我
我放声大哭
十一岁
在和一个人谈恋爱
他后来成为长途货车司机
从此把我放弃
十七岁
想上一所离家近的大学
没有成功
成了个假男人
二十二岁
看到一个人
眼睛长得像食草动物
他娶别人为妻
二十四岁
筹备自己的婚礼
没有丈夫
被迫在网上贴出征婚启示
二十六岁
成为可耻的第三者
二十八岁
脚下的楼梯有些松动
被夹了一个脚趾头
送到附近的精神病院
三十一岁
没有理由再拖下去
我在附近的郊区医院做了一次人流
出血无数
三十五岁
出版自己的第一本黄色小说
买了一点钱
变成很有名的女人
三十八岁
坚持己见
被单位领导强行开除
四十六岁
和亲生女儿吵架
她的例假不正常
四十九岁
加入一个丧偶俱乐部
被分在低龄组
五十五岁
没有零钱买袋装牛奶
只好咬开包装膜
掉了一颗牙
五十八岁
在公园门口看门票价格
被一个小青年挤掉钱包
六十三岁
没有打算退休
在染头发的时候
被同事撞上
六十七岁
左边瘫痪,右边又不管用
眼睛出现懿影
七十五岁
孙子在门前摔了一交
和媳妇反目成仇
八十八岁
在一夜无眠后
终于下定决心

  (巫昂《回忆录的片断(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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