泅渡 译
部队各自坐下，会场秩序井然。但有一人，忒耳西忒斯，喋喋不休，满嘴争辩与辱骂。他挑衅众国王，企图挑拨离间，却徒劳无功，想方设法激怒阿开亚人，却惹得他们大笑。
——《伊利亚特》 希腊联军众首领召开大会，被一个叫忒耳西忒斯（Thersites）的怪人打断。在《伊利亚特》中，他只露过一次面。他的名字消失于喧嚣的战争与首领的争吵中，就像一根针消失于干草堆。
忒耳西忒斯是谁？据荷马所说，他遭众人蔑视，外表似漫画般滑稽，是远征特洛伊的最丑武士。他一瘸一拐，双肩耸向胸前，脑袋尖翘，头发稀稀落落。一个惟妙惟肖的书呆子肖像。他的外表是心灵的反映；史诗中，忒耳西忒斯是个懦夫，热衷争吵，抱怨不休。
若深入探究这诗，会发现这一章别有含义。
《伊利亚特》里没有人物作背景。整部作品如巨大的浅浮雕，里面只有与一大片平原的背景鏖战的英雄，除了阿基里斯、阿伽门农、狄俄墨得斯外，都是战死沙场、命丧特洛伊的人。那么荷马为何将这个毫无价值的人设为例外呢？
第一个答案，他如此做是出于行文的需要。在充斥着鲜血与暴力的沉闷气氛中，他想要引入喜剧的一刻，一首娱戏曲，让人发笑，得以片刻喘息。但是，这史诗沿着一条直线，无情地驶向命运，没有绕开情节，没有喜剧插曲或偶然事件。
忒耳西忒斯这名字可能出自一个意为“傲慢”的词，这也解释了其品质。但荷马并未生编硬造忒耳西忒斯这个人物；据有人说，这名字意为“勇敢”和“胆量”。因此，这也可以是一个带有喜剧含义的名字，与忒耳西忒斯的真正人格相反。就好比捷克语中，“帅克”这个名字意为“胆大无畏”。
所以，不应该只靠名字来寻找这个谜题的答案。
让我们回到诗上。
在《伊利亚特》中忒耳西忒斯做了什么？他打断了众首领的会议。他批评阿伽门农，称他大发战争财，营帐里堆满青铜，掳掠了大量漂亮女奴。“你还想要更多黄金？要驯马的特洛伊人为战俘交付你更多赎金？尽管是我与其他阿开亚人用锁链将他们捆来？”
此处我们面对的就不是一个满口怨愤的忒耳西忒斯，而是一个完全有理有据的异议者。难道是分赃不公———阿基里斯的女俘布里塞伊斯（Briseis）被阿伽门农抢走———决定了整部诗的主轴？
忒耳西忒斯大胆指控这位首领，不只是为了自己，也为那些沉默的人。因此，他仿佛是那些受伤害者发出的呼声。
但忒耳西忒斯究竟是谁呢？荷马并未清楚交代他的身份。他若是个普通士兵，就不会被允准参加首领大会。他的名字并未出现在航船名单上，所以他不是首领。在荷马那里，我们只能直接推论出这些。
刚才说过，忒耳西忒斯这个名字并非《伊利亚特》的作者所生造；在其他神话中，他是埃托里亚（Aetolia）的国王，阿戈里奥斯（Agrios）之子，狄奥墨得斯之侄，特洛伊战争的英雄，是少数几个———像涅斯托尔一样———从特洛伊生还者之一。
其他神话说，忒耳西忒斯参与围猎一只糟蹋庄稼的野猪。围猎期间爆发了一场争吵，忒耳西忒斯被扔下悬崖，所以他的瘸腿并非天生，而是因一场打斗。神话让忒耳西忒斯成了瘸子。在《伊利亚特》中，他实不该在人前遭奥德修斯羞辱与棍打。正是这个奥德修斯，胆小怕事，装疯卖傻，假装在沙子中种盐，以此逃避远征特洛伊。
忒耳西忒斯结局如何？荷马没有提到。据其他传说，他死的直接原因是一场同阿基里斯的争吵，又是争吵！
我们知道，亚马宗人在美丽的彭忒西勒亚女王（Penthesilea）带领下，为伊利昂做最后的战斗。战斗中阿基里斯给了彭忒西勒亚致命伤———这是古瓮画家最喜欢的主题。这个神话的一个更残酷版本说，阿基里斯爱上了彭忒西勒亚的尸体并染上了恋尸癖，这似乎是探索爱与死的现代戏剧最喜欢的主题。
因这丑行，忒耳西忒斯义正词严地嘲弄了阿基里斯，而这位英雄理屈词穷，无由争辩，打掉了忒耳西忒斯的所有牙齿，并把他送往冥界。
神话就说了这么多。
如今，我们可以不经荷马允许，用不同的眼光来打量忒耳西忒斯。他是谁？被征服者的代表，也许是被阿开亚人剥夺权力的克里特王。
他唯一的武器是辱骂，无助者的反抗———毫无希望，但正因如此，值得我们赞赏与尊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