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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王家新:亚努斯的面孔:希腊诗人安纳斯塔西斯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12-18  

王家新:亚努斯的面孔:希腊诗人安纳斯塔西斯


希腊诗人安纳斯塔西斯


安纳斯塔西斯·维斯托尼提斯诗选

王家新


亚努斯的面孔

1
金属的光泽,冷冽而显而易见的真实。心智的色调和它的乐器一起,掩映在管弦乐队的第三级。季节的盲目分配。

2
宇宙的昏暗成为他的内在生活。

3
每逢新年到来我梦着雅各布的梯子。

4
我爱这雨。它使世界变得不可见了。它使不可见的世界变得可见。

5
潮湿的夜。那种你感觉到的。那里有着睁开的眼,也有着闭上的眼。梦幻般地,每一样事物都在描绘你的心思,犹如置身于文艺复兴时代的画室,你的想象不动声色地就变为现实。

6
冬日反光的云团。天空:平凡而光荣的意象。我在音响里放上一些音乐,为了在喧嚷中有一些光亮。那无需思想的蚀刻的深度,里面的海带着它神圣的波浪。自信,这金苹果,心灵的海豚。燃烧的思绪把你带向不可见的家乡。那更深的心。我们变得湿润而对此浑然无觉。一个沉稳的海,在血液里,带着海藻。

7
眉头上的阴影,来自星辰的灰尘,乙醚的银色,那使玫瑰与莲花结缘的东方之银色——这一切都过去了。一切。处在血的张满的蓬帆下,一阵阵来自内里的微风。每一样事物到来。我打开开关,听着肖茨塔科维奇的第十五交响乐。在哀悼松开拥抱之处,是那无言诉说的音乐。它的弓弦,把你的内脏带向你的嘴。

8
晦暗、沉闷的日子。我听着威尼斯人明亮的音乐。那致意的,对位式的,致命的。

9
镇定,每一个地方都很镇定:惰性的威力。

10
梦魇般的想象:你不是你自己,你不是,你不是。

(注:亚努斯,Janus,古罗马的双面神,有着朝向相反方向的两副面孔。)


等待

空间在一间屋子里缩小。
船骸——退化的梦。

有人将爬上梯子,
带着食肉者的笑容。

外面将下雨——一阵细雨。

而房间将成为一件窄外套,
心如报纸一样扔在地板上。

墙上的女人肖像也将破损。
她腐烂的眼注视你。

而在地平线上
城镇将拉开距离。

无需预兆,无需标志。


黑暗的夏天

在向西的门槛我们建造了城镇——
盲目的窗户,黑暗的鱼池。

从那里,风吹拂而来
拍打着屋顶和钟塔,
墙面和窗户
沮丧而衰老,如同死亡?

光落下
在阴影中间
拖动着桔红的抹布
天空是黑暗的竞技场。

向北将走着胜利者。
向南,船只被
太阳神之马牵引。
而向东,
水的玛瑙眼
闪动着春之繁星和风的火焰。

花园偎依在河边
海播种着树木。
夜的丝绸和乌木曾是玫瑰
而井口绽放着黑暗莲花
从那样一种涌现中
阴影,圣殿和岩石,
以夜莺愉悦着我们的夜
众星的清唱剧。

你的头发生长
像后发星座那样。
海从你的嘴中流过。

你的嘴是
一座风的宫殿。

以风的弯曲
你舞动着你的宽松外衣
现在我可以用它
来擦拭灰烬
泥泞
尘土
和自大。

在向西的门槛我们建造了城镇——
盲目的窗户,黑暗的鱼池。

让风爱抚你的脸。
在早晨你的眼泪霜冻
会一瞬间消失。
越过遗弃的墓园,
在天空之上
一颗大星绽开
宇宙的心脏。

我们将带着呼喊和梦逃离
像绿宝石一样坠入
时代的黑暗。
在你神话般的眼中我将再次看到
大海划出的地平线。
而你的呼吸
会使乌木的叶子增长
它将转向光
像蜜蜂被春天的罗盘
吸引。

梦比世界、比言说的暴政
更伟大辽阔。
你的名字之美只在低语中,
而悲哀、爱和眼泪
是珍贵的金属
不会被冥王之光磨灭。

月亮曾是巨蟒的眼睛,
生活在我们童年的屋子里。
它的皮肤有着老文明的封印,
它曾是使者的银杖,
美的戒指
月亮的蚀晕。

它的眼,永恒生命的镜子
高悬在坟墓黑暗的上空。

如果声音隐去,花园将留存。
你的长裙将滑过地板,
你皮肤的光泽闪闪发亮
像那未被触摸的昴星。
这样的形体将在尘土中消隐,
脸孔和容颜融化
并再次取得它们的形状
在那不可言说的深处
金色的薄雾来自天国的田野。

(注:后发星座,Berenice,以埃及一王后的名字命名的星座。)


杯中的月亮

1

这张
不稳定的桌子
让荒野偏向一极,朝向死去的朋友。
以一盏灯,凝固黑暗。

但是光不是那样的。

我看见它像个孩子一样
在平原的色彩中出现,
一轮满月,泉水的地图,
升起在玉米和麦地之上。

2

现在
午夜的凉意
是房屋上的冰冷石刻,
而海在看不见的地方呼吸。
绝路,痛苦的抉择,
所爱的人的血白白流去,
桌子上布满木头牙印,
燃烧的面具,阴影的火焰
而在这只水杯中
月亮沉入杯底。


战役之后

战役持续到日落之后。
在黑暗的降临中生者和死者
躺在一起睡下,
他们打开搜索灯的强光。

黑暗的破布摆动
在风扬起的尘灰中。

从最高的窗户中
飘来婚礼的华尔兹舞曲。

死者在壕沟里
燃起了夜。

在主广场
一个钢铁的萤火虫降落。
皮拉得斯、克吕泰涅斯特拉
埃癸斯托斯爬出来
在领航员的眼中我看见俄瑞斯忒斯
凝视着天空。
然后他们一起消失,
在搜索灯致命的见证中。

我们生活在死亡之星下。
我们啃着苦涩的面包。
在我们入睡的铅的丛林里,
传来密集的发芽声。

稠密的肮脏的光。
泥泞和虫子的日子。

虫子占据了我们的家,
把我们的卧室变成它们的王国。
它们进入墓园,
成为死者的哨兵。
它们在大地的内腹建起陵墓,
在那地狱之城。

从海水的眼中
太阳诞生了。
我给你我的声音,
我给你我的眼睛和皮肤,
我以鹰的声音对你讲话,
以麻雀的飞行,
和树神的拍打声。

敌人从北边的城门进入。
投降的仪式举行,
旗帜、钥匙和女人被带走。

他们有很多。
他们如人所知:时间的篡夺者。

(注:皮拉得斯、克吕泰涅斯特拉、埃癸斯托斯、俄瑞斯忒斯,均为古希腊悲剧之父埃斯库罗斯《奥瑞斯提亚》三部曲中的人物。该三部曲围绕阿尔戈斯国王阿伽门农之死展开,讲述了一个以血还血的复仇故事。)


伐木人的守夜

门开向广阔的森林.
月亮在烟囱里呈四方形
充满阴影,摇动窗子。
没有谁吹口哨。只有黑暗
潜入我的头颅,以色彩充满我。
银色,那不充分的光,木头墙
使昨天的风湿润。

明天我将在充满敌意的破晓中醒来。
树木将回到遗忘的土地。
一轮雪的太阳运送我。


反向

雨后,风的玻璃脱去世界。穿过虚无的空间,那些孤独的丢弃的树——向所有过去的事物告别。昨天,一些陌生人进入我的睡眠,含糊不清地说着那些在雪中被留下的森林和城镇。是的,他们的眼是红的,他们的头发是白的,睡眠是一棵致命的充满昆虫的树。白蚁在地上打洞,穿过那些腐烂的果实,而敌人将被歼灭,带着石头麦子的战斗将在那里展开。

那个想和女人竞争的女孩有点讨厌,红色来自她那激情的火焰。现在那里有点意思了。人们叫她罗莎。

藏在我眼中的是严酷的映象。被蹂躏的风景带着粉碎的质料,一种思索着它自身灰烬的心智,拒绝挪动那些不属于它的肢体。

我攀上一架梯子,
闭上眼睛,
梦着一条汹涌的河。


片断(1971-1983)

1
夜。
黑鸽子
飞坠
在天空。

2
他的眼睛
窒息。
一面墙
在那空无处。

3
红光的
河流。
流尽的光。

4
在恐惧中
种下
惊慌的
月光。

5
在我之内
一个孩子
带着霜寒和云。

6

在它的发烧中
语无伦次。

7
我的手指
搅入
空间里。

8
树,阴影,月。
在这旋转的隙缝里
河流与星辰的结构。

9
夜在这里。风在这里。
还有一个低低的阴冷天空。
星辰在风中绽开。

10
所有的树。
铁桥。
古老的摇篮:
秋天。

11
时代变了。
他也上了年纪。
人们把他扶在椅子上。
那里他看见自己的血
变黄。

12
迎向骨头。
迎向潮汐。
迎向树木的伟大弦乐。

13
窗户敞开。
出乎意料地敞开
像是时间躺在那里等待。

14
墙。
黑色玷污的外套。
光移向街道。

15
院子,铁的碎屑。
脂肪和油。
燃烧着青草气味的日子。

16
老朋友来了。
雪凝固,
大地落入沉默。
阴影在傍晚嚎叫。

17
脚步声。
店铺的老标志。
而在河流的垃圾中,
飘过来擦屎纸。

18
那么,给我指路。
给我你的手,
你的摘下的头。

19
日子破裂成
红色和灰色。
在房间里,像一头
被阉割的动物。

20
岁月,自从我在这里
植物与我的手摩擦
一种玻璃和尘灰的味道。

21
他拉开冰箱。
他喝了一些水。
他打开门。
外面的夜:
凝冻的玻璃纸。



希腊诗人安纳斯塔西斯

王家新

  安纳斯塔西斯·维斯托尼提斯(Anastassis Vistonitis,1952—),希腊当代诗人,生于希腊北部的科默提尼,现居雅典。早年在雅典大学学政治和经济,1983—1988年旅居美国纽约和芝加哥。他曾在世界各地广泛旅行、朗诵,并曾多次访问中国。出版过十一部诗歌集、三部随笔集、四部游记集和小说等,还出版过李贺的译诗集。2003-2007年间曾为欧洲作家联合会副主席,并担任过2004年雅典奥运会文献集的总编。作品被译成多种语言。以上诗作译自其英译诗选《Mara’s Shade》(Tebot Bach,California,2011),英译者为英国希腊文学翻译家David Connolly。
  认识安纳斯塔西斯,于我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情。我们是几年前在青海国际诗歌节上认识的。那时他读了我的《变暗的镜子》、《田园诗》等诗的英译后非常赞赏,说他对中国的诗歌有了新的认识(他在80年代就来过中国,认识邹狄帆、马高明等中国诗人,对在海外的几个中国诗人也很了解)。正好我的英译者、美国诗人乔直(George O’Connell)和史春波也应邀参加了那一届诗歌节,他邀请我们一起到他的房间里喝威士忌。似乎不需要多说什么,举杯之际,我们已成了朋友。
  这就是人们所说的“缘份”。在根本上,它基于一种相互间的诗歌认同,不然我们不会走到一起。这也就是为什么在今年夏天,安纳斯塔西斯和其他希腊诗人会邀请我参加希腊提诺斯第二届国际文学节。这其实是一个“规格很高”的文学节,每届邀请一、二十位来自世界各国的作家、诗人(在上一届的名单上,我就看到了我所喜爱的波兰诗人扎加耶夫斯基的名字)。就在这次去希腊前,安纳斯塔西斯还特意给我寄来了他的刚出版的英文诗集《Mara’s Shade》。
  正是这次希腊之行,使我更多也更深地认识了我的这位希腊诗人朋友。安纳斯塔西斯高大英俊(他在中国时有人称他为“多明戈”),天生一副诗人的傲骨。像很多希腊人一样,他有着水手式的古铜色肤色(火焰就在那皮肤下静静燃烧)。同样,像很多希腊人一样,他热情好客,并很讲究饮食。让我佩服的还有他的善饮,只要坐在那里聊天,他就会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那种希腊特有的带茴香味的“乌佐酒”(Ouzo),我则不时地看着他手上的杯子,看那酒和冰水一混合就变成了奇异的乳白色!
  这不禁让我想到了他的诗,优美,冷冽,内省,而又有着一种悠长的味道。他的《亚努斯的面孔》,我已读过多遍。那里面有一种敏锐而成熟的心智,又有着一种挥之不去的音乐般的忧郁——一种希腊式的忧郁。生命如此美好,雅典和爱琴海如此迷人,又为何忧郁呢?然而这就是生命。也许,正是那种希腊式的明亮使他写出了《黑暗的夏天》,那在诗中反复出现的乐句是:“在向西的门槛我们建造了城镇——/盲目的窗户,黑暗的鱼池”。
  这种“希腊式的忧郁”,使我不由得想起了海神波塞冬。文学节在提诺斯岛上举行,在我们住的海滨饭店附近,就有一座祭祀波塞冬的神殿废墟。在希腊神话中,海神波塞冬虽然不得不尊重宙斯的主神地位,但是心里却很不平,据说地震和海啸都是他内心愤愤不平的表现。在安纳斯塔西斯的诗中,似乎就潜行着这样一个忧郁的海神。这是命运给他的一份赠礼。也许,正因为如此,或与此有关,像许多希腊诗人一样(如他常谈到的卡瓦菲斯),安纳斯塔西斯的诗还往往把个人经验置于历史和神话的背景下,如《战役之后》那首诗,随着“一个钢铁的萤火虫”在“战役之后”的主广场降落,竟爬出来埃斯库罗斯《奥瑞斯提亚》三部曲中的几个人物,他们凝视着天空,然后“在搜索灯致命的见证中”又一起消失了。说实话,翻译到这里时,我真是深受震动。诗人以这种方式把“过去”引入“现在”,这不仅出人意外,也产生了一种令人震动的力量。
  而这首诗中“搜索灯的强光”是一种什么样的光呢?在另一首诗《老故事》的结尾,诗人把它点明了:奥斯威辛之光。这也说明我们的这位“老帅哥”其实是一位对时代、对人类命运和文明满怀忧虑和痛感的诗人。因此在这首诗的一开始他会这样写到“当诗人们梦着流水、钻石和泪玫瑰/我在睡梦中看见燃烧的城市……”。读到这样的诗,我要向这样的诗人致敬了。
  当然,在安纳斯塔西斯的诗中不仅有忧郁,有面对生死之谜、时间之谜和自我之谜时所产生的那种深深的迷惘,也有着一种超越性的诗性观照和想象力。它那明亮中的深重阴影,不仅触及到忧郁的根源所在,也产生了一种令人惊异的美:

        你的头发生长
        像后发星座那样。
        海从你的嘴中流过。

        你的嘴是
        一座风的宫殿。

        以风的弯曲
        你挥舞着你的宽松外衣
        现在我可以用它
        擦拭灰烬
        泥污
        尘埃
        和自大。

  这同样是《黑暗的夏天》中的诗句。读着这样的诗,我竟然也产生了一种乡愁,是的,乡愁!记得米兰•昆德拉曾定义欧洲人是那种总是对“欧洲”怀有一种乡愁的人,这用来描述安纳斯塔西斯这样的诗人更合适。通读他这几十年来的诗,几乎就是在读一个奥德修斯的故事。只不过和最终回到故乡的奥德修斯有所不同,像他这样的诗人总是怀有一种乡愁,但又不知走向何处。他们所能做的,是以语言为家,以诗为生命,是把历史变为个人的高贵而忧郁的神话……
  这也就是为什么临别时安纳斯塔西斯会和我重重地拥抱。是的,诗人都属于同一个精神家族!
  也正因为如此,这样一位诗人的眼界会远远超越国界和语言文化的限制。他在美国生活过多年。他曾远游非洲。他多次来过中国,写过中国游记,关注中国诗歌。他甚至翻译过唐代李贺的诗。就在他家的露台上,他边喝着乌佐酒,边告诉我他翻译李贺的“故事”:多年前他买回一本中国诗的英译本,他以为是李白的诗,回家仔细一看,哦,原来不是李白,而是他从不知道的“李贺”!不过,这位“鬼才”的诗也深深吸引了他,于是他从中转译了50首,出版了以《镜中之魔》为书名的译诗集。不过,书出版后,他发现印刷厂竟把封面上“李贺”两个汉字印倒了。说着,他回到屋子里找出了这本书,我一看,笑着说:没错啊,你的书不是叫“镜中之魔”吗?镜中映出的“李贺”,或许就是这个样子!
  我真的很难想象李贺的诗在希腊文中是个什么样子!也许这里免不了人们所说的“误读”吧,不过,这又有什么关系,只要它的译文是一首好诗!
  正因此,我完全信任安纳斯塔西斯的翻译,包括他对我的诗的翻译,因为他首先是一位优秀的诗人。提诺斯国际文学节共有三场朗诵,第一场在临靠海湾的文化基金会里举行,我和另外几位诗人、作家则被安排在第二场朗诵,在一个高山石头村里的圆形剧场朗诵。我要朗诵的《蝎子》、《风景》、《柚子》、《晚来的献诗:给艾米莉·狄金森》等五首诗均由安纳斯塔西斯从英译中转译。我照例是用中文朗诵,安纳斯塔西斯随后读他的译文,没想到他一读完第一首诗《蝎子》,许多听众竟然都“Wow”“Wow”地叫好起来!我在心里想:好!我的中国蝎子在希腊语中翘起它的尾巴来了!而接下来朗诵的《风景》一诗,同样又“击中”了这些希腊听众:“旷野。散发着热气的石头……”“一到夜里,满地的石头都将活动起来/比那树下的人/更具生命”。安纳斯塔西斯一读完,剧场上下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和叫好声。一位在雅典大学读博士的朋友杨少波因为给雅典的一家华文报纸做采访,也来到提诺斯并到那高山上去听了,事后他对我说:“你看看,你这首诗完全把他们弄疯了,这里也是满山的大石头啊,他们睡不着觉了!”
  朗诵完后,在听众持久的掌声中,我不得不站起来,从左到右,向圆形剧场的听众致谢。是的,我要感谢这样的听众,我也要感谢安纳斯塔西斯这样的译者。正因为他出色的翻译,使我的这些诗在另一种语言中获得了一种直接进入人心的力量。而这是一般译者做不到的。也正因为安纳斯塔西斯的成功翻译和听众的热情反应,文学节结束后不几天,文学节组办者、雅典“deketa”文学中心即决定请安纳斯塔西斯译出我的一本诗集,2013年在希腊出版!
  出版一本希腊文版的诗集,这可是我想都没有想到过的,虽然我已出过和将出数种外文版的诗集。重要的是,这给一个诗人带来在另一种语言中发现“知音”的喜悦。是的,喜悦。不仅和安纳斯塔西斯在一起时我时时感到这一点,还有他的妻子玛丽亚。玛丽亚本来很少谈诗,但有一次她像想起什么似地对我讲:“家新,我还很喜欢你的《转变》那首诗,真好!”
  一声“真好”,而且点到的是那样一首在国外很少被人认识到的诗,这使我一下子有了一种说不出的感动。就凭这一句话,我们可以“同呼吸共命运”了。
  我想,也正是为了“同呼吸共命运”,安纳斯塔西斯和其他雅典诗人们近来还发起创办了一个国际性的“诗人圈”(the Circle of Poets),名单上已有亚当·扎加耶夫斯基、马克·斯特兰德这样的名字,我和西川也被邀请成为它的成员。它的目的正是为了促进诗人之间的交流,计划每过几个月邀请一位“诗人圈”的成员去希腊朗诵。
  世界并不大,诗歌本身也具有一种穿越国界和语言文化限制的力量。今年九月中旬,就在提诺斯国际文学节过去不久,我和安纳斯塔西斯又见面了:我们都受到塞尔维亚笔会主席、著名作家、剧作家Vada Vgnjenovic女士的邀请,参加贝尔格莱德的国际文学节。诗人们被安排在贝尔格莱德国家大剧院的露台上对公众朗诵——那可是个具有历史意义的地点,米洛舍维奇当年就是在那里对示威人群发表讲话时被轰下台的!现在,这里发出了来自不同语言的诗歌的声音!当安纳斯塔西斯高大的身影走向露台时,我从侧面给他拍了好几张像,然后我静听,我在猜想他读的是什么,《战役之后》?《黑暗的夏天》?《老故事》?他的声音并不宏亮,但却深沉。那来自希腊语的声音,用他诗中用过的隐喻来说,犹如一道深沉而有力的弓弦,把我们的内脏带向了我们的嘴。

2011年12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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