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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胡桑译:米沃什的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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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1-12-16  

胡桑译:米沃什的诗



爱情

爱情意味着,学会审视你自己
以一种审视遥远事物的方式
因为,你不过是许多事物之一。
如此凝视自身的人,可以治愈他心灵上的
各种疾病,虽然他毫不知情——
然后,鸟和树会对他说:朋友
 
于是,他要如此对待自己和事物
使它们站在成熟的光辉之中。
他是否知道自己在侍奉什么,这无关紧要,
侍奉得最优异的人自己也并不总是理解。 
 
译按:此诗选自组诗《世界》。收入米沃什诗集《拯救》(Rescue,1945)。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翻译。 
 

窗子 

一个清晨,我望向窗外,看见一棵幼小的苹果树在光线中逐渐变得透明。
 
又一个清晨,我望向窗外,看见苹果树长满了果实,站在远处。
 
许多岁月已经逝去,但在我的睡眠中发生的一切,我什么也没有记住。

1965年,伯克莱

译按:此诗收入米沃什诗集《无名的城市》(City without s Name)。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与莉莉安·瓦莉(Lillian Vallee)合译。 

 
诗艺?

我一直渴望一种更为开阔的形式
借此从诗歌或散文的要求中解脱出,
它让我们互相理解,而不是将作者
或读者暴露于崇高的痛苦之中。 
 
在诗歌的本质里,有一些事物是粗鄙的:
一件我们从不知道存在于自身之中的事物被带上前来,
于是,我们眨着眼,犹如一只老虎一跃而出,
站立在光线之中,抽打着尾巴。 
 
这就是为什么,恰当地说,诗歌受命于魔鬼,
而坚持称他是一位天使,这只是夸张。
猜测诗人的骄傲来源于何处,那是困难的,
他们的脆弱常常被揭露,于是被投入羞耻的境地。 
 
什么样的理性之人会希望成为魔鬼之城中的一员,
这些魔鬼如在家中一般行事,以多种口音讲话,
它们不满足于偷窃他的嘴唇或手,
它们工作,为了自己的便利而去改变他的命运? 
 
的确,如今,病态的东西被高估了,
于是,你会认为我只是在开玩笑,
或者,我已经发明了不只一种方法
去借助反讽以颂扬艺术。 
 
曾有这样的时候,只有明智的书籍才被我们阅读,
它们帮助我们承担自己的痛苦和不幸。
毕竟,这与浏览成千上万本
刚从精神病院流传出来的著作有些不同。 
 
这个世界与它表面显现的样子并不一致,
我们也相异于在疯狂言语中看到的自己。
人们因此而在沉默中保持诚实,
以此赢得亲人和邻居的尊敬。 
 
诗歌的目的是提醒我们
独自一人留下是多么艰难,
因为我们的房屋洞开,门上没有钥匙,
无形的客人随意地出入。 
 
我承认,此刻我正在言说的,不是诗,
因为,诗歌应该写得稀少而又勉强,
写于难以忍受的强迫之下,又必须带着希望,
是善良的而不是邪恶的精神,选择我们做它们的工具。 

1968年,伯克莱

译按:此诗收入米沃什诗集《无名的城市》(City without s Name),诗歌原题“Ars Poetica?”,系拉丁文。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与莉莉安·瓦莉(Lillian Vallee)合译。参考穆青译本,收入《希尼诗文集》(作家出版社,2001年),见其中《不倦的蹄音:西尔维娅·普拉斯》一文。 

 
致罗伯特·洛威尔

我无权以那种方式谈论你,
罗伯特。一个流亡者的嫉妒
必定会促使我嘲弄
你长时间的沮丧,恐怖的数周,
安全病房里的虚拟假期。
这并非来自我正常的傲慢。
我知道,疯狂曾一丝丝
潜入我的生命
等待着我的许可
将我带入其晦暗地带。
我警戒着。就像一个瘸子,
我常常笔直走路,掩饰我的疾病。
你却不用。因为你已被许可。
而我没有,我,这块大陆上的流亡者,
这里那么多新移民销声匿迹。
请宽恕我的误解。你徒劳地反抗疾病,
它宰制你,犹如耻辱,
而在我的愤怒深处,是受辱者
无可辩驳的自傲。稍作迟疑之后,
我给你写诗,穿过隔开我们的东西:
手势、风俗、方言、道德习惯。 
 
译按:此诗收入米沃什诗集《此》(This,2000年)。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 Hass)合作翻译。 

 
反对拉金诗歌

 我学会了带着绝望生活,
而菲利普·拉金突然出现在那里,
在解释,为什么所有的生活充满愤怒。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应该感激。
如果没有他对虚无的恐吓,
延长一次呼吸,那是多么困难。
 
亲爱的拉金,我领悟了
死亡并不会错过任何一个人,
但是无论对于挽歌或颂词,
这都不是一个恰当的主题。

译按:此诗收入米沃什诗集《此》(This,2000年)。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 Hass)合作翻译。


祈祷者
 
年近九十,依然携带着希望
但愿我能将它倾诉、述说、脱口而出。
 
即使不在别人的面前,至少在您面前,
您曾用蜜和苦艾滋养我。
 
我感到羞愧,相信您必定在佑护我,
似乎我对您有过某种特殊的功德。
 
我如同那些古拉格囚犯,他们用树枝编织了
一个十字架,晚上在营房里向它祈祷。
 
对于我作出的恳求,您屈尊答复,
于是,我发现这多么缺乏理智。
 
出于同情,我为别人乞求一个神迹,
此时,天空与大地如此寂静,一如从前。
 
由于我对您的信仰,我在道德上产生了怀疑,
我钦佩不信教者,因为他们具有单纯的毅力。
 
假如我认为宗教只有益于我这样的弱者,
那么我是什么样的王权信徒?
 
作为乔姆斯基神父课上最乖戾的学生,
我早已开始注视命运那纷乱的涡漩。
 
如今,我是一个躺在黑暗中的老人,
您正在缓慢地关闭我的五官,
 
为了一直前行、写诗,
我把自己交给压迫着我的事物。
 
让我从真实或想象的负罪中解脱,
让我确信,我艰难地跋涉是为了您的荣光。

在我极度痛苦的弥留之际,请用您的苦难帮助我,
尽管您的苦难并不能让世界免除痛苦。

译按:此诗选自米沃什诗集《此》(This,2000年)。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 Hass)合作翻译。诗中的“您”均为大写的You。乔姆斯基神父(Father Chomski):米沃什上世纪八十年代写过一首诗《乔姆斯基神父,多年以后》,开头是:“乔姆斯基神父,维多泰教区的牧师,/死于九十七岁,至死操心于/教区的百姓,无人能胜过他”。维多泰教区(Vaidotai parish)位于立陶宛首都维尔纽斯。米沃什出生于维尔纽斯(波兰语中即维尔诺)。


以后

信念、教义、观点、
必然、原理、
规则和习性,都遗弃了我。
 
在一个文明的边缘,我赤裸着醒来,
对我而言,这个文明如此滑稽而难以理解。
后耶稣会学院,我曾在里面上课,
它的拱形墙壁,不再令我愉悦。
 
虽然我用拉丁语保存过几个句子。
 
河流穿过一片橡树与松树林。
 
我站在齐腰的草丛中,
呼吸着黄花野性的香味。
 
上面,白色的云。犹如平时,在我的街区,
大量白色的云。

1999年,于维利亚河边

译按:本诗收入米沃什诗集《此》(This,2000年)。根据英译本翻译,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 Hass)合作翻译。后耶稣会学院(the post-Jesuit academy):即曾经由耶稣会创建或经营的学校,现改由他人掌管。


另一个空间
 
天国的殿宇如此不可测度!
顺着空中阶梯接近它们。
白云之上,是天堂那悬浮的庭院。
 
一个灵魂将自己从身体上撕下,然后起飞。
它记得,那里有一个高处,
也有一个低处。
 
在另一个空间,我们果真丧失了信仰?
它们已经永远匿迹于天堂或地狱?
倘若失去了超越尘世的牧场,我们如何找到救赎?
受诅咒者将在何处找到栖居之地?
 
让我们哭泣,哀悼巨大的丧失。
用煤炭涂抹面孔,披散头发。
 
我们恳求它回到这里,
另一个空间。

译按:此诗收入米沃什最后一本诗集《另一个空间》(Second Space),由Ecco出版于2004年10月出版(米沃什逝世于同年8月14日)。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 Hass)合作翻译。
 

晚熟
 
迟至近九十岁那年,
一扇门才在体内打开,我进入
清晨的明澈。
 
往昔的生活,伴随着忧伤,
渐次离去,犹如船只。
 
被派诸笔端的国家、城市、庭园、海湾
离我更近了,
等待更完美的描述,并胜于往昔。
 
我并未隔绝于人们,
悲伤与怜悯加入我们。
我持续地诉说,我们已经忘却我们都是王的
子民。
 
因为,我们来自一个地方,那里,我们并不区分
对与错,也不区分现在、过去和未来。
 
我们如此不幸,在漫长旅途中接受的
赠礼,我们只使用了很少一部分。
 
来自昨日与数世纪之前的瞬间——
一次剑击、在光洁的金属镜子前
描画眉毛、一次致命的步枪射击、一艘小帆船的
船身触礁碎裂——它们栖居于我们内部,
等待着实现。
 
我向来就知道,我将成为一名葡萄园工人,
与世上的男女同时住在那里,
无论他们是否意识到这一点。

译按:此诗收入米沃什诗集《另一个空间》(Second Space)。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 Hass)合作翻译。
 

假如没有上帝

假如没有上帝,
对于人而言,并非一切就被许可。
他仍是自己兄弟的守护者,
并不被许可去藏匿自己的兄弟,
通过言说“没有上帝”。

译按:此诗收入米沃什诗集《另一个空间》(Second Space)。英译本由米沃什本人和罗伯特·哈斯(Robert Hass)合作翻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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