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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安东俊六:论杜甫的夔州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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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6-10-08  

安东俊六:论杜甫的夔州诗

李寅生





  大历元年(766年)暮春,杜甫从云安迁居到了夔州。在到大历三年初春乘船去江陵的近二年时间里,杜甫写下了四百五十余首诗歌。如按宋本《杜工部集》(上海商务印书馆影印,1957年出版)的诗歌排列,古诗从卷六第二首《引水》诗开始至卷七末《大觉高僧兰若》诗结束,共一百零五首;近体诗从卷十四的第三十一首《移居夔州郭》诗开始至卷十七的第十三首《春夜峡州田侍御长史津亭留宴》诗结束,共三百五十三首。当然,卷十五《九日》诗五首中的一首和卷十六最后只有诗题而缺内容的二首也是包括在其中的,杜甫在夔州古近体诗作合计达四百五十八首。
  乾元二年(759年)秋冬之时,杜甫在秦州、同谷作短暂停留时写下了一百一十多首诗歌,然而值得注意的是,这些诗作与夔州之作相比,仍是不能同日而语的。
  杜甫在秦州写诗较多,其中尤以五言律诗为甚。杜甫较为擅长五言律诗,他用诗歌叙述离开朝廷后的心情,笔者对此已有所论述[1]。那么,杜甫在夔州的众多诗作又有什么意义呢?对于这个问题,本文将做进一步的探讨与研究。



  夔州古迹众多,还有杜甫没有看到过的自然奇观。移居夔州之初,最令杜甫向往的当属白帝城了。最初的白帝城,正如《移居夔州郭》诗“伏枕云安县,迁居白帝城”所说的那样,它是指夔州而言的。对杜甫来说,它也是久已期待登临的古迹。

江城含变态,一上一回新。
天欲今朝雨,山归万古春。
英雄余事业,衰迈久风尘。
取醉他乡客,相逢故国人。
兵戈犹拥蜀,赋敛强输秦。
不是烦形胜,深愁
[2]畏损神。

  以《上白帝城》为题的这首诗,所吟咏的是登临白帝城后的感怀。正如开头“江城含变态,一上一回新”所说的那样,站在断壁上眺望飞楼,眼前千变万化,富于奇趣。又如晴天时“峡坼云霾龙虎睡,江清日抱鼋鼍游”(《白帝城中最高楼》)所说,遥望眼底,江水奔流,悬崖峥嵘;云涌时,“白帝城中云出门,白帝城下雨翻盆。高江急峡雷霆斗,翠木苍藤日月昏”(《白帝》),激烈的变化所带来的风景趣味也是不同的。“一上一回新”的眺望之妙的变化,使得杜甫经常登临白帝城。登白帝城或眺望白帝城的诗,仅从诗题上看就有十二首,如把诗中涉及白帝用语的包括在内,则达三十八首之多。
  在白帝城的城边,按“白帝空祠庙,孤云自往来”(《上白帝城》第二首)所说,有一座白帝公孙述的祠庙,“柱穿蜂溜蜜,栈缺燕添巢”(《陪诸公上白帝城头宴越公堂之作》)的状况,使得祭祀隋代杨素的越公堂也腐朽了。
  白帝城的西郊有纪念蜀汉刘备的先主庙,庙西又有纪念诸葛孔明的武侯庙。夔州的武侯庙庙前只有四十围的老柏矗立,而不像成都武侯祠显得那么庄重,“遗庙丹青落,空山草木长”(《武侯庙》)所说的便是这种悲哀。更令人料想不到的是,武侯庙中的孔明像已经没有了头顶,这种状况令杜甫感到非常心痛,为了修复这些古迹,他不得不求助于当时的夔州刺史。再如孔明所独创的八阵图,依然保存在鱼腹浦的平沙上,到此造访的杜甫写下了“江流石不转”(《八阵图》)的诗句,他对在江水冲击下仍旧保留下来的阵型感到惊叹不已。
  夔州最大的自然景观要数瞿塘峡了。对杜甫而言,白帝城是夔州的代表,而瞿塘峡也是夔州的代表。从《秋兴八首》的第六首“瞿塘峡口曲江头,万里风烟接素秋”句子中,或许能够看出他的这种心情。

三峡传何处,双崖壮此门。
入天犹石色,穿水忽云根。
猱玃须髯古,蛟龙窟宅尊。
羲和冬驭近,愁畏日车翻。


  以《瞿塘两崖》为题的这首诗,把传闻中的瞿塘峡上至高天、下至江底的气象壮观的景色描绘了出来。在宋本《杜工部集》补遗中也收有一首《瞿塘怀古》的诗,诗中的“西南万壑注,勍敌两崖开。地与山根裂,江从月窟来”四句,描绘了瞿塘峡中万壑的险峻和作者自己的惊叹。
  在夔州的江中还有滟滪堆。再往东看的话,还有赤甲山和白盐山相对屹立于空中。特别是白盐山的“卓立群峰外,蟋根积水边。他皆任厚地,尔独近高天。”(《白盐山》),对杜甫来说,更是一座值得歌颂的奇峰。



  然而,不知为什么,从“骑马忽忆少年时, 散蹄迸落瞿塘石。白帝城门水云外,低身直下八千尺。”(《醉为马坠诸公携酒相看》)的消遣诗句来看,对杜甫而言,夔州似乎不是他理想的居住之地。正如《览物》诗所说的那样“形胜有余风土恶,几时回首一高歌”,当地风土环境恶劣,也是杜甫心境不佳的一个重要原因。
  夔州冬季较为温暖,这对杜甫来说是一件好事,然而夏季又过分炎热,这种炎热到了秋天仍没有减退的迹象,杜甫对此颇有厌恶感。移居夔州后的杜甫感到从大历元年夏至秋天的炎热是历年所没有的。
  连作三首《热》诗、《火》诗及《雷》诗,表现了杜甫对酷热的难以忍受。先看一下《热》诗的第一首:

雷霆空霹雳,云雨竟虚无。                          
炎赫衣流汗,低垂气不苏。
乞为寒水玉,愿作冷秋菰。
何似儿童岁,风凉出舞雩。
   

  空中光是响雷,但不见云涌,雨更是一滴未下,炽热的太阳烤得人汗流浃背,甚至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酷热简直让人感到毫无办法。第三首的“将衰骨尽痛”更是诉说了酷暑的难以忍受。当时遇到这种大旱,夔州又有烧山请雨的风俗。大火持续燃烧了一个多月,甚至连夜空都好像被烧焦了。“入夜殊赫然,新秋照牛女。风吹巨焰作,河棹腾烟柱。势欲焚昆仑,光弥焮洲渚”(《火》)诗所反映的正是杜甫眼中所看到的那种异样、恐惧的情形。
  在夔州,杜甫眼中所看到的异样,不只是焚火请雨。正如“岁月蛇常见,风飚虎忽闻”(《南极》)诗中所说,凡在中原所没有想到的,像见蛇闻虎之类在这里都有。为了防备老虎进入村中,杜甫还让仆人筑墙加以防范(《课伐木》)。此外,在夔州还有一种叫“黄鱼”的奇怪鱼种,人、犬皆可以食用。黄鱼吐出粘液,卷食小鱼,而且正如“怪龙鳞”(《黄鱼》)所说,这种鱼的形态也是怪异的。在当地,人们吃这种鱼是很寻常的事,而杜甫却感到这种鱼的气味很不好。
  在夔州,鸡鸣的声音也是不同寻常的。



纪德名标五,初鸣度必三。
殊方听有异,失次晓无惭。
问俗人情似,充庖尔辈堪。
乞交亭育际,巫峡漏司南。


  正如开头所说的那样,鸡具备了五德(文、武、勇、义、信),它鸣三声则黑夜结束,出现黎明,故而诗人才对鸡加以称颂。在杜甫的眼中,鸡已具备了一种不可思议的能力。在《催宗文树鸡栏》一诗中所说的“不昧风雨晨,乱离减忧戚。其流则凡鸟,其气心匪石”,即是对风雨无阻、且能正确司晨的鸡所具有的特异功能而给予的大力赞扬。在夔州,当鸡不能报时,就会被庖丁杀掉而成为人们的膳食,对这种无奈之举,杜甫也感到非常吃惊。



  在上面的《鸡》诗中,杜甫倾吐的“问俗人情似”,正是他在夔州发自内心的话语。          
  在夔州的杜甫,施惠于下仆,他在给信行的诗中写到“汝性不茹荤,清净仆夫内。秉心识本源,於事少滞碍”(《信行远修水筒》),称赞了信行像佛教徒般的清净性情。然而生活在社会下层的信行,以及像信行这类的人物,他们虽然受到了主人的恩惠,但也只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而已。
  《园官送菜》诗所说的也是如此,其小序曰:“园官送菜把,本数日阙。矧苦苣、马齿,掩乎嘉疏。伤小人妒害君子。菜不足道也。比而作诗。”这段话详细记载了杜甫的被人敷衍之事。如按诗中所说:“清晨蒙菜把,常荷地主恩。守者衍实数,略有其名存。”这个园官便是夔州都督柏茂林手下的官吏,他可能是奉长官之命定期为杜甫运送蔬菜的吧。但是,由于敷衍和糊弄,园官给杜甫送菜的次数减少了。不用说,在送菜这种小事上,或许也隐藏着私心吧。“问俗人情似”所说的不相信人情,或许就是指园官这类人的丑行而言的。
  《最能行》是一首称赞峡中在船头操船的水手最能干的诗:

峡中丈夫绝轻死,少在公门多在水。
富豪有钱驾大舸,贫穷取给行艓子。
小儿学问止《论语》,大儿结束随商旅。
欹帆侧舵入波涛,撇漩捎濆无险阻。
朝发白帝暮江陵,顷来目击信有征。
瞿塘漫天虎须怒,归州长年行最能。
此乡之人气量窄,误竞南风疏北客。
若道土无英俊才,何得山有屈原宅。
 
 
  峡中的男儿不惧生死,从事着水上的职业。有钱人乘坐大船,而贫困者却只能驾驶着小舟。小时候,他们的学问仅限于在《论语》方面,长大后则随商旅出没于波涛之中,他们驾船绕过险滩和漩涡,朝发白帝,暮至江陵。其行船艰难的故事,令人感叹唏嘘。诗的最后四句“此乡之人气量窄,误竞南风疏北客。若道土无英俊才,何得山有屈原宅”,是说此地虽有屈原出生,但因当地的风俗具有排他性,因此令人感到有些讨厌。



  在夔州,杜甫的烦恼除了厌恶当地的风俗之外,还有生活、心理以及与人的交往等。在夔州的杜甫,生活上依靠许多人的帮助才得以维持。其中,得到最多的是来于夔州府都督柏茂林的帮助。因而在柏茂林举办的宴会上,杜甫陪宴赋诗。接受经济上的资助,对他而言,似乎是一种倒退的行为。《陪柏中丞[3]观宴壮士》诗二首,称颂了柏茂林主办的慰劳将士宴会的盛大,而《览柏中丞兼子侄数人除官制词、因述父子兄弟四美,载歌丝纶》诗,则是作者在看到柏茂林及其族人除官的诏书后,对柏氏父子兄弟四人的杰出功绩所作的叙述,对诏书的内容也作了歌颂。
  无论是《陪柏中丞观宴壮士》诗也好,还是《览柏中丞兼子侄数人除官制词、因述父子兄弟四美,载歌丝纶》诗也好,杜甫诗性大发,所抒之情是源于内心的。《陪柏中丞观宴壮士》诗,是杜甫在盛大豪华的宴会上受到感动而作,呈送这首诗给柏茂林,是杜甫个人心情的表现。能与享誉京师的诗人结交,且杜甫又有过为玄宗皇帝献《三大礼赋》、待制集贤院的经历,柏茂林对杜甫能够出席自己主持的招待将士的宴会而感到格外的高兴。假如这二首诗是杜甫在宴席上当场呈送给柏茂林的话,那么柏茂林肯定会面露喜色当场宣读这二首诗的,继而也一定会引起满堂的喝彩。即使是过了些日子,柏茂林每当想起此事,也肯定会喜形于色的。
  《览柏中丞兼子侄数人除官制词、因述父子兄弟四美,载歌丝纶》诗,已表明是应他人之求而作。柏茂林与子、侄除任的诏书,可能由于偶然的原因,杜甫并没有看到,或者柏茂林为了炫耀而故意拿出让杜甫观看,如按“载歌丝纶”所说,杜甫分明是已拜读了诏书。

纷然丧乱际,见此忠孝门。
蜀中寇亦甚,柏氏功弥存。
深诚补王室,戮力自元昆。
三止锦江沸,独清玉垒昏。
高名入竹帛,新渥照乾坤。
子弟先卒伍,芝兰叠玙璠。
同心注师律,洒血在戎轩。
丝纶实具载,绂冕已殊恩。

……

  “丝纶实具载,绂冕已殊恩”之前的十四句内容,可能是忠实地沿袭了制词之语吧。柏茂林让杜甫看制词,杜甫按制词的内容写诗,然后柏茂林直接说出了自己的要求,杜甫对此有所了解后才写下了这首诗。当时杜甫的立场所起到的作用,可以说是已成为了故事。
  此外,应柏茂林的不断要求,杜甫还写了《见王监兵马使说,近山有黑白二鹰,罗者久取,竟未能得,王以为毛骨有异他鹰,恐腊后春生,鶱飞避暖,劲翮思秋之甚,眇不可见,请余赋诗》。从诗题可以看出,这首诗是应兵马使王氏之求而作的。他还为王氏作了《王兵马使二角鹰》,为荆南兵马赵氏作了《荆南兵马使太常卿赵公大食刀歌》。又如自注为“江陵节度卫公马也”的《玉腕骝》诗等,也都是应他人之求而作。
  应当权者的要求而赋诗的作法,可以说是为了生活而作出的无奈之举,《摇落》诗中所说的“鹅费义之墨,貂余季子裘”,便表明了这种自嘲的心情。而叹息客食之苦的“肉食哂菜色,少壮欺老翁。况乃主客间,古来逼侧同”(《赠苏四徯》),则是杜甫对年轻的苏徯所发出的嗟叹。



  在夔州,客食之身的痛苦正如“老病忌拘束,应接丧精神”(《暇日小园散病,将种秋菜,督勒耕牛兼书触目》)所说,对杜甫而言,这是很不如意的。这种痛苦反复表现在经济和生活方面,在夔州,杜甫的诗作较多,如果要探明其意义的话,这也是一个重要的原因。
  说到杜甫在夔州诗的特征,主要有如下四个方面:第一,在交际方面的赠诗较多;第二,追怀过去的诗较多;第三,尽管与现实情况不相称,但杜甫所写的有关时政的诗歌也是较多的;第四,全面描写细微的日常生活的诗可以说是最具特征的,也为数不少。
  在交际方面的赠诗达八十八首,正如前所述,大多叙说了客食之身的生活状况。第二方面的追怀诗、第三个方面关心时政的诗,以及第四个方面描写日常生活的诗较多等特征,所反映的是当时杜甫生活的各个侧面。那么,创作这么多的诗歌,对杜甫而言又具有什么样的意义呢?
  第二、第三特征与第一特征之间具有很深的关系,第四特征则与此完全不同,这不正反映出杜甫生活的一个侧面吗?
  在夔州所作的追怀诗,是有感于当时的生活状况而作的。此类内容笔者已有所论述[4],故不再重复,现只择其要点而叙述一下。在夔州,种种不如意情况的出现,对杜甫而言决不能说是什么光荣的事。正因为如此,在夔州期间,杜甫才集中创作了大量的追怀诗,其内容是在美化过去。如《壮游》诗就是如此。《壮游》诗首先叙述了作者少年时期的神童才智,继之又写吴越、齐赵之旅。再次,描述了他一生当中最为荣耀的事情,即献《三大礼赋》、待制集贤院、逃出长安时在凤翔被拜为左拾遗。最后,作者叹息虽做了检校官,担任了工部员外郎之职,但却老病在了夔州。“群凶逆未定,侧伫英俊翔”两句,表现了作者期盼英俊之臣出现来扫平动乱之世的愿望。
  追怀诗美化过去,或许是很自然的事。但是,作诗如果只回忆自己过去的快乐,详叙自己的阅历,夸耀自己的荣誉,那就显得没有必要了。杜甫把自己比作介之推和渔父似乎就已认识到了这一点。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当时的杜甫如果像介之推那样避赏而成为客遇之身的话,但他又没有像渔父那种在生活中所表现出来的达观思想。
  说起来,对过去的美化是不能和实际情况相脱离的。美化自己的现在,也不能与现在的正常情况脱离。当时的杜甫,在想象自己的正常生活时必须用诗歌来表现这方面的内容。
  杜甫是位有着极强自尊心的人,虽然老病漂泊,但却不认为自己人格卑贱。当时的杜甫有着这种极强的自尊心,其方向和作用都是好的。在夔州给杜甫以经济援助的柏茂林等当权者,如果认为杜甫是老病和卑贱者的话,那么杜甫就不会接受他们所给予的经济援助。杜甫与现实之间似乎有一些游离感,他希望自己参与到中央政界中来,以改变国家的命运,进而实现理想的政治。柏茂林等人非常看重杜甫的经历,所以才在经济上给他以援助。对于杜甫这种坚决的态度,是不能割裂开来考虑的。割裂开这种态度,研究杜甫在夔州的生活也就失去了意义。
  《昔游》诗追怀的是昔日与高适、李白在宋州的漫游生活;《存殁口号》二首,吟诵了席谦、毕曜、郑虔、曹霸之事;而《解闷》诗十二首,从第四首到第八首叙述的是薛据、孟云卿、孟浩然、王维与其弟王缙之事,第九到十二首,叙述了唐玄宗、杨贵妃和荔枝之事。追怀玄宗宫廷行乐的事,还有《宿借》《斗鸡》诗等。《能画》诗,讲述的是画工毛延寿和投壶高手郭舍人的故事。
  作为千古绝唱的《秋兴》八首,第四至第八的五首诗,追怀了大明宫的上朝和玄宗的曲江御游,诗中描绘了都城长安未遭丧乱时的情景。再如《八哀》诗,按其序所记:“伤时盗贼未息,兴起王公、李琎,叹旧怀贤,终于张相国。八公前后存殁,遂不诠次焉。”他所歌颂的王思礼、李光弼、严武、李琎、李邕、苏源明、郑虔、张九龄等,都是玄宗朝赫赫有名的人物。
  在这些诗歌中,对柏茂林来说,杜甫并没有夸耀自己经历的企图。在当时的情况下,追忆往事的诗歌对杜甫的心灵而言则肯定是一种安慰。如果说这些诗歌对他人有什么意义的话,那就是这些玄宗朝时著名诗人的诗歌,所追怀的是玄宗时代绚烂豪华的宫廷游乐而已,这种说法理由虽不是十分充分,但杜甫的经历毕竟还是起到了给人们留下深刻印象的作用。

提封

提封汉天下,万国尚同心。
借问悬车守,何如俭德临。
时征俊乂入,莫虑
[5]犬羊侵。
愿戒兵犹火,恩加四海深。


  这首诗所谈,是为政的要道之论。对柏茂林这种从事实际工作的人而言,是一个难以接受的评价。理想化但缺乏具体措施,并且是不合时宜的杜甫的政治观点,尽管不能大行其道,但他仍旧表达了回归中央政界的想法。与连续用诗歌表达要实现的目的相比,杜甫依然是保持着较强的自尊心的。这个意义对他人来说,只是老病在身,但杜甫作为高洁人士的形象,他所毅然抱定的爱国之心仍然在起着作用。



  如果说杜甫诗歌内容还有一部分没有看到的话,那就是不太引人注目的描写细微日常生活的诗作。这第四个特征所叙述的不正是这一时期杜甫生活的一个侧面吗?
  前面曾经谈到,杜甫移居夔州时不只写过叙述大历元年炎热的《雷》诗,在夔州时,尤其是以天气、夜、月为题的诗歌还是较多的。其中以“雨”为题的诗就达十七首之多。如包括《晚晴》、《晴》之类的诗题则超过了二十首。这类以雨为题材的诗,其着眼点是以感怀为主的,毕竟下雨只是偶尔的事情。以《夜》、《中宵》、《中夜》为题的十首诗也同样如此,虽然有过分的感怀之意,但诗题却没有涉及诗歌的内容。这一时期杜甫诗歌所确定的诗题之语,就好像我们今天所写的日记一样,所记大致都是每一天的感怀吧!
  此外,在这一时期除了组诗之外,还有同日作二三首或连续三夜作诗的情况。如《八月十五日夜月》诗二首和《十六夜玩月》、《十七夜对月》诗,便是大历二年八月十五日至十七日连续三个晚上所作。以同一诗题所作组诗的情况,在夔州之前虽然很多,但连续三个晚上作诗的情况却是没有的。阅读这三个晚上连续所作的诗歌,可以看出杜甫的态度,他在夔州所追求的是一种宽松的心态和悠闲的氛围。
  命仆人从事有关农业和劳作的诗歌较多,也是杜甫在夔州诗作的一个显著特点。《种莴苣》诗还有详细的序文:“既雨以秋,堂下理小畦,隔种一两席许莴苣,向二旬矣。而苣不甲拆,独野苋青青。伤时君子,或晚得微禄,坎坷不进,因作此诗。”总之,描写农业和生产,不正是这条序文所记述的具体工作内容吗?否则的话,诗的题目就会像《秋,行官张望督促东渚耗稻向毕,清晨遣女奴阿稽、竖子阿段往问》那样长而详细了。
  当然,最长的序文当属《课伐木》诗的序文:“课隶人伯夷、幸秀、信行等,入谷斩阴木,人日四根止。维条伊枚,正直挺然。晨征暮返,委积庭内。我有蕃篱,是缺是补。载谷伐筱簜,伊仗支持。则旅次小安。山有虎,知禁。若恃爪牙之利,必昏黑摚突。夔人屋壁。列树白萄,镘为墙,实以竹,示式遏。为与虎近,混沦乎无良。宾客忧害马之徒,苟活为幸,可默息已。作诗示宗武诵。”这是一篇近于作业日记的长篇序文。其诗进而又说:

长夏无所为,客居课奴仆。
清晨饭其腹,持斧入白谷。
青冥曾巅后,十里斩阴木。
人肩四根已,亭午下山麓。
尚闻丁丁声,功课日各足。
苍皮成委积,素节相照烛。
藉汝跨小篱,当仗苦虚竹。
空荒咆熊罴,乳兽待人肉。
不示知禁情,岂惟干戈哭。
 
……

  这首诗全篇由三十六句组成,其中二分之一即前边的十八句,详细地叙述了奴仆的农作内容。这个事实表现了杜甫对仆人们从事的劳作的关心。前面的《览柏中丞兼子侄数人除官制词、因述父子兄弟四美,载歌丝纶》诗,题目确实也很长。然而这首诗的题目所记长而准确,则必然就蕴含深意了。如果比较一下的话就会发现,在描写农业和生产的诗中,长长的序文和题目,似乎没有什么意义。但杜甫敢于这样做,足见他对仆人们非常关心。



  杜甫在夔州以近似于日记的形式所写的感怀诗,诗中虽有寻求悠闲和命奴仆从事农业和劳作以及对他们的关心的内容,但最令他感叹的还是回顾客食的生活并期望在经济上得到安定。因而这些诗在内容上包括了自己为从客食之苦中解脱出来而作诗以及为希望在经济上能过上安定幸福生活而作诗这两个方面。但是这两个方面的诗作,还算不上是杜甫在夔州时的精神生活支柱。        
  一方面为物质生活,一方面为精神生活,这或许就是杜甫在夔州期间创作较多诗歌的意义吧!        
  然而,遗憾的是,杜甫所向往的安定生活并没有能够实现。无论是内因还是外因,作诗与杜甫在夔州的生活并无太大的关系。这一时期的生活,据杜甫“问法看诗妄,观身向酒慵”(《谒真谛寺禅师》)所说,也有求其他而否定诗歌的时候。他所认为的“问法”而又感为难之举,大概是对禅师所说的一种谦逊之词吧!然而为生活而否定作诗,以及认为在其他的地方有佛法和自己远离佛法这类的事情,笔者似乎还没有发现。          
  杜甫在夔州的诗作,其多姿多彩之处是引人注目的。随着思想上的深入,我想在这一点上是应该得到确认的。


译注:
[1]参见拙著《论杜甫秦州所作诸多五言律诗的创作动机》(目加田诚博士古稀纪念《中国文学论集》,龙溪书舍1974年出版)。
[2]宋本《杜工部集》卷十四注:作“深渐,一作‘愁’”。此处从“愁”。
[3]宋本《杜工部集》卷七误为“中允”。今据《陪柏中丞观宴壮士》等诗改为“中丞”。
[4]参见拙作《论杜甫的“诗家”》(岐阜大学《国与国文学》第十二号,1976年出版)。
[5]宋本《杜工部集》卷十五注:“作草窃,一作莫虑”,今从:“莫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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