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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琳达·格雷格:诗十八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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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6-10-06  

琳达·格雷格:诗十八首

柳向阳


  琳达·格雷格(Linda Gregg,1942-),生于纽约,长在加州,毕业于旧金山大学,先后获艺术学士、艺术硕士。1964年与诗人杰克·吉尔伯特一起去希腊居住,六年后返美,劳燕分飞。1981年出版第一本诗集。后在爱荷华、哥伦比亚等多所大学讲授创作。现居纽约,任教于普林斯顿大学。 出版有诗集《太亮而不见》(Too Bright to See, 1981),《阿尔玛》(Alma, 1985),《欲望的圣礼》(Sacramentsof Desire, 1991),《被狮子选中》(Chosen by the Lion, 1994),《事物与肉体》(Things and Flesh, 1999),《在中等距离里》(Inthe Middle Distance, 2006)等。米沃什(Czeslaw Milosz)评价琳达“是美国最优秀的诗人之一。”而默温(W.S.Merwin)多年来一直喜欢她的诗,认为“它们在真正重要的方面是原创性的:它们清晰地说出它们的源泉……即刻传达出个体之失的痛苦,一种恒久不变的、全然个人的光辉。”
  以下诗作主要根据《一切在歌唱:琳达·格雷格诗选》(2008)译出。



文学的生命
 
一大早,她在首都边上
试图搭上便车。巨大的车辆
喧闹而过,给她蒙一身土。她担心
路上找不到干净的水或苏打。
最后,一个男子伸出手帮她
爬上车轮,在进入卡车座位的一边。
一个年轻女孩挪点地方,然后
把她弟弟的脑袋放在她腿上。一位老人
把他的刀刃转到另一边。当她
到达孔德加*,小城正安静。
那天夜里她坐在一块硬纸板上,在公园里
和丈夫,在他们曾住过的房子后面。
他们看月亮,谈论
她借给他看的那本书里的诗。那本书
作者芭蕉,书名《奥之细道》。*

*孔德加(Condega),尼加拉瓜北部一城市。
*芭蕉(Basho),即日本俳句大师松尾芭蕉(1644—1694);《奥之细道》是其记游名作。
  
  
羊羔
 
这是我在战后的一幅图片。
一座炸毁的英国教堂。我当时年幼,
还不知道“英国”、“战争”这些词,
但我知道那幅画。
残毁的城市仍然显得高贵。
大教堂屋顶炸飞了,但
神圣并不稍减。礼拜还是一样,
增加了雨和天空。鸟儿飞进飞出
从神的拳头在墙上做的洞里。
我们对爱和孩子的全部渴望
敌人像敝履一样对待。
我知道这么多,总要唱歌。
像一只鸟永远歌唱,直到
它落下来。当他们砍走那些树,
孩子们捡起一根棍,说:
这是一棵树,这是房子,
这是家。像我们可能说的一样。
经过一道门,曾经的房屋
已是瓦砾一片,走着一只羊羔,
侧着头,好奇,无惧,饥饿。 
  
 
为什么这个城市仍然保留
它对我的思想和感情的古老权利

  ——奥西普·曼杰斯坦姆
 
我没有告诉你,因为我原以为
它是一个故事,而我不讲故事。
但因为它并不是一个故事。
米莎在那儿,坐在沙发上
挨着约瑟夫*。当他穿过
起居室,我碰到了他柔软的
鞋子皮革。但要讲的不是这些,
这些是我这会儿才想到的。
他们坐在一起,两个被驱逐者
用俄语谈论着怎样设计
他的《胡桃夹子》。米莎时不时站起来
跳上一两段,然后坐下
继续聊。他们已经知道
生活是悲剧的。那是他们的重量。
但在他们身上并不一样。
他们知道并且仍然能够。即使现在
约瑟夫已经谢世而米莎不再
跳舞。但我想告诉你的,
并不是这些。我想告诉你的,
是当他们在谈论俄国
之后的样子。

*约瑟夫,即俄裔美国诗人约瑟夫·布罗茨基。


诗歌的秘密
 
很久以前,天皇的心爱之物,
那只青花瓷盘摔破了,
整个日本没有一个人有技术和勇气
把它修好。于是碎片被运回
中国,并请求皇帝
找人把它修好。当这只瓷盘运回来,
只是用粗铁钉铆好。
附信中说他们无法让它
比这样更完美了。事实也真是这样。 
  
 
沙中之桨
 
他驶向但凡赛壬们所在之处,
把自己绑在船桅上,得以活命。
一幅坚定抵抗,或是脆弱的形象。
而唱歌者仅仅是天使。
而天堂仅仅是欲望,仅仅是非法之事。
驶向不完全的世界。
或是返回家中,杀死求爱者—
他们在那儿大吃大喝许多年。
但后来怎样了?我们从来没有谈到
这些。如果他继续张望,又将怎样?
如果无处可去,又将怎样? 
  
 
一次又一次抵达
 
我回忆起所有那些不同类型的年月。
愤怒,恐惧,或是伤心欲碎。
我记得感觉像是
那次行走:沿着泥泞小路上山
前往岛上我那破败的房子。
又像是在马萨诸塞长年久月地等待。
冬天行走,盛夏行走。
而我最终深深地爱上了这一切:
泥泞,黑夜,岩石,和远方的风景。
真是奇怪,如今我的心饱满
像那时候我的愿望一般。 
 

我爱的是这上升
 
只要我奋力在地面上空飘浮
又失败,这诗歌就有理由。
在路德维希宝座后背的石头上,维纳斯*
从水里升起。她的脸和胳臂
被抬起,两个按尘世间规则训练过的女人
帮助她升起,同时
又用一块布蒙住她的裸体。
我爱的是这上升,无论世间万物
还是这位女神。她从水里到陆上,
我从大地到空中,仿佛我曾有一颗灵魂。
帮助来自祈祷者而不是女人,我说
(在我全部的性的光辉中上升),看我的身体
沐浴在光和空气中。看我升起,像火焰,
像太阳、月亮、星星、鸟、风。在光亮中。
在黑暗中。但我从没有实现。我跪着
在这灰色的四月,看番红花是否有味道。
我必须生活在苦难中,渴望
那些升起又下落的事物。可怕而盲目的齿轮
研磨着我们的身体和生命。

*这里指发现于罗马皇帝路德维希宝座(Ludovisi Throne)后背和左右两侧的一组大理石浅浮雕作品,据推测是古希腊雕塑家卡拉美斯的作品;后背的浮雕取材于维纳斯从海中诞生的故事,右侧是焚香的妇女形象,左侧是吹笛的裸少女形象。 

  
纵然诸神俯视
 
鹰在缓慢地翱翔,高高地
在贫瘠的土地上空,那里
曾经有爱。笨重的大马哈鱼
正奄奄一息:它们在浅滩里
竭尽最后的力量
试图回家。纵然曾有诸神
他们又能对爱有何作为?
那颗心温柔有时
但仍被杀戮。
正如一只鹿被杀死。
被杀死又被吃掉。先是肝脏
就着洋葱,而那只动物
在外面吊着,滴血。 
  
 
爱是这个小东西
 
我的身体被一个夏天的性欲充满,
而我不能区分开欲望,
渴望,和爱所珍惜的
所有甜美言辞。更深的某物在金属上
磨牙,在冰冷的房间里嘲笑,整理羽毛,
一只玻璃杯在那里破碎,女人们穿着
比平时更沉的贵重礼服。
死亡与美结合。夜咆哮着
而大教堂抓紧地面,
抵抗那种力,咕噜咕噜地发出
这对湿伴侣的声音,它们毁灭于
只有大地可能喜爱的一种力量。 
  
 
不仅仅是新 

其中一个男人开始歌唱。那个女人
从一边转向另一边,一边急转裙边
一边用力跺脚。男人们弹吉它。
他又开始唱。她跺得更重
但还是不够大。那男人唱得
那么用力,冲破了歌曲,变成了哀号。
那个女人为之骄傲。男人们骄傲。
每个人都为之骄傲。但还是
不够强。上帝开始放松了,高兴,
但公正不为所动。说:“给我看些东西。
不要给我乱七八糟的。给我看些我相信的东西。” 


生命
 
那女人登上高山
然后又下来。她冲进大海
又出来。走到井边,
提起一桶水
又回到屋子里。
她挂起湿衣服。
将衣服收起折叠好。
每天黄昏,她都用钩针编织
从六点到天黑。
鸟,花,星星。她的兔子
生活在空闲的驴圈里。海在外边
遥远如星星。
一直安静。
那儿没人。她也许
什么也不相信。不知道
她正在做什么。每天早晨
她都为天竺葵浇水。
那些叶子闻着像柠檬。 
  
 
病源学
 
残忍造就了我。残忍和香甜气息的土地,
和潮湿的月桂香味。马儿奔驰时
胯部的起伏。天堂禁止我的身体
不与其他事物一起消亡。我已闻到
雨后腐烂的木头,已看到蛆虫蠕动
在死亡的动物身上。我捡起死去的猫头鹰
而它身体尚温。天堂不允许我被保留。 
  
 
欲望的限度
 
爱走上前,说:“我知道,
我知道。在所有的诺言之后
被抛弃。
但我抑制不住。我交易
欲望、激情,和性欲。
将面包换成更多面包,
将血换成葡萄酒。
我拿最重的东西
把它们变成快乐。”
我们坐在无花果树下面。
她如此芬芳,她的手
在外衣的褶皱上面。
头低着,嗓音轻轻
在温暖的风中。 
  
 
总是错误

 
我们看见大海,听见
它的声音,当作两件不同的事。
我们知道它们应该同一时间
被我们经历,但没有一个人了解
怎么做到这样。我们无法肯定
能否得到白色鸟的通知——
它正飞翔(“回到那源头,”
像某个人所说那样),或是把它们
看作能让人愉快地回想起来的
另一种无目的的美。
每个人都有一个话题,它们
轮换着:桃子,新衣服,
独自赤身躺在门廊里
晒太阳。马在小溪边
月杜树的树荫里。
性和吻同时。
我们从不理解
我们以往的生活,或是此刻的生活。
有一个线索。在世上,起舞。
在天堂,一张桌子上摆着
几碗米饭,几杯茶水。 
  
 
古典主义

在希腊,夜空清湛。
月圆时分,我们完全地看到它
而没有感觉。 
  
  
在这座加州小镇
 
在这座加州小镇,女人呆在家里。
尤加利树映着洁白的背景,摇动。
当一位母亲走过来,我就抚摸孩子的脸
一遍又一遍,手轻柔地向下滑,
而每一次他都微笑。隔着距离看,
生活一切美丽。但当我坐在她们屋里,
全都乱糟糟,瓶瓶罐罐,婴儿哭闹。
我一次次听到关于男人们的故事:
背叛,暴力,漠不关心。经年累月而无热情,
男孩没有父亲。我妹妹生活在她们中间。
她清扫房子。她给所有玫瑰取了名字
拿给我看。她放磁带,于是我们跳舞。
她在屋里但敞着门,我在门廊里。
后来她男朋友来了——他打过她,
还偷她的钱,酗酒。等等。
他们做爱。早晨我们单独在家而她
想知道我要不要威化蘸草莓酱。 
  
 
如果死神想要我
 
如果死神要想我,让它来吧。
我就在这儿房间里,夜里,独自一人。
脉搏和蟋蟀还将一如既往。
沉浸在黑暗里的万物和高高的树木
还将继续。我在这儿,就着灯光
写最后几个词语。如果他不来,
我也在这儿,做同样的事。
事物改变了我的外表。雨在安静中
快速落下。我的爱上了一只小船,
它远去。我留下。当月亮升起,
我把头倾斜到一边,像过去一样。
当人们到来,我觉得有点儿疯。
我做我记起来的。做饭。
发问,回答。然后他们离去。
我会沉入睡眠,在阳光里醒来。
爱这白日,仿佛它是记忆的主人,
然后走到墙边,等待。
那个时刻也许是所有时刻中最美的。
没有人。没有明媚的脸。没有鹅在家里走动。
根本没有夜的声音。我沉默
而周围的所有事物正来来去去
在它们旅行的停顿中。我愿为他们所有人
唱一支歌。这是为你唱的,
这是为你唱的。然后月亮会在小山上
缓缓上爬,而我愿意迷失在月光里
像一个成长之物,远去,完整。 
  
 
白日内部的黑暗之物
 
那么多事物想在歌曲和舞蹈中升起,
而今天早晨,这变得容易理解了。
我在鸟声里写作——它们躲在
杏树上,而杏子尚青,
在枝叶间长得健壮。街道那边,
一个男人在打夯做新屋,如鸽子
永远咕咕咕叫个不停。蜜蜂嗡嗡,
而更高处,是明朗的晴空。
玫瑰正盛开,我嗅到甜蜜。
渴望的一切都已在此,丰盛。
还有大海。那黑暗之物在树叶间,
光泽下,几乎不可见。我们轻易睡去。
所以我没有用悲伤的故事来警告那颗心。
所有花儿今年都成熟。白鸽赞美
这善良的世界给予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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