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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德里克·沃尔科特:世界之光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12-14  

德里克·沃尔科特:世界之光

黄灿然 译



    来点卡亚*,此刻要来点卡亚,
    此刻要来点卡亚,
    因为下雨了。
      ——鲍勃·马利

当小巴播放马利的摇滚歌曲,
那美人悄悄地哼起叠句。
我可以看见光线在她脸颊上
游移并照出它的轮廓;如果这是一幅肖像
你会让强光部分留在最后,这些光
使她的黑皮肤变得柔滑;我会给她加一个耳环,
简单的,纯金的,以形成对比,但她
没戴任何首饰。我想象一股浓烈而香甜的味道
从她身上散发出来,仿佛散发自一只安静的黑豹,
而那个头就是一个盾徽。
当她望着我,然后又有礼貌地移开视线,
因为凝视陌生人是不礼貌的,
这时她就像一座雕像,像德拉克洛瓦一幅黑色的
《自由领导人民》,她眼睛里
微鼓的眼白,雕刻似的乌木嘴巴,
身体结实的重要部位,一个女人的重要部位,
但就连这个也在黄昏里逐渐消失,
除了她轮廓的线条,和那凸显的脸颊,
而我暗想,美人啊,你是世界之光!

我不止一次想到这个句子
当我在那辆十六座位的小巴上,它穿梭于
格罗斯岛与市场之间,那市场在星期六买卖结束后
留下木炭似的粗砂和抛弃的蔬菜,
还有喧嚣的酒馆,在酒馆明亮的门外
你看见喝醉的女人在人行道上,结束她们的一周,
忘掉她们的一周,悲哀莫过于此。
市场在星期六晚上停止营业时
还记得煤气灯挂在街角柱子上的
晃荡的童年,以及小贩和人流
熟悉的喧闹,而点灯人爬上去
把灯盏挂在柱子上,接着又去爬另一根,
孩子们则把面孔转向灯盏的飞蛾,他们的眼睛
白如他们的睡衣;市场
在深陷的黑暗里关闭着,
一些影子在酒馆里为生计而争吵,
或为喧腾的酒馆里正式的争吵习惯
而争吵。我记得那些影子。

小巴在渐暗的车站等待乘客慢慢坐满。
我坐在前座,我不赶时间。
我看着两个女孩,一个穿黄色紧身胸衣
和黄色短裤,头发里别着一朵花,
在平静中渴望着,另一个不那么有趣。
那个黄昏我已走过了我生于斯长于斯的
这个镇的各条街道,想起我母亲,
想起她的白发被渐浓的薄暮染淡,
还有那些倾斜的盒形房屋,它们似乎
就靠挤得密密实实而撑住;我细看过那些
半开着百叶窗的客厅和黯淡的家具,
莫里斯安乐椅,摆着千金藤的大桌,
还有一幅平面印刷的《圣心基督》,
小贩仍在向空荡荡的街道兜售——
糖果、干果、黏巧克力、炸面圈、薄荷糖。

一个头巾上戴着一顶草帽的老妇
提着一个篓,一瘸一拐向我们走来;在别处,
在一段距离外,还有一个更沉重的篓,
她无法一起拿。她很慌张。
她对司机说:“Pas quittez moi a terre,”
她讲的是土语,意思是“别把我搁在这里”,
用她的历史和她乡亲的历史说,就是:
“别把我留在土地上”,或换一下重音,就是:
“别把土地留给我”(来继承);
“Pas quittez moi a terre,神圣的公车,
别把我留在土地上,我已经累坏了。”
小巴坐满了不会被留在土地上的
浓重的影子;不,这些影子会被留在
土地上,还会被辨认出来。
被抛弃是他们早就习以为常的事儿。

而我已抛弃了他们,我知道
在海一样无声的黄昏,男人们
佝偻在独木舟里,橙黄色灯光
从维基海岬照来,黑船在水上,
而我坐在小巴里,我的影子
永远不能跟他们其中一个影子
凝固在一起,我已离开了他们的土地,
他们在泛白的酒馆里的争吵,他们的煤袋,
他们对士兵、对一切权威的憎恨。
我深深爱上窗边那个女人,
我多想今晚可以带她回家。
我多想她拥有我们在格罗斯岛海滩
那座小屋的钥匙;我多想见到她换上
一件光滑的白睡衣,它会像水一样倾泻
在她胸脯的黑岩上;多想
就这么躺在她身边,挨着有煤油灯芯的
黄铜灯盏的光圈,在寂静中告诉她
她的头发就像夜里一片山林,
她腋窝里有涓涓河流,告诉她
如果她要贝宁我会买给她,
并且永不会把她留在土地上。还有其他人。

因为我感到一种会使我流泪的强烈的爱,
和一种荨麻般扎我的眼睛的怜悯,
我怕我会突然泣不成声
就在这辆播着马利的公车上;
一个小男孩透过司机和我的肩膀
细看前面的灯光,细看乡村黑暗中
疾驰而来的道路,小山上亮灯的房子,
和密集的星星;我抛弃了他们,
我把他们留在土地上,我把他们留下
唱马利悲伤的歌,这悲伤真实如干燥的
土地上雨水的味道,或湿沙的味道;
他们的友善,他们的体贴,以及
在小巴前灯照射下的礼貌告别

使小巴充满温暖。在喇叭声中,
在音乐的呜咽声中,他们的身体
散发强烈的香味。我多想这小巴
永远继续行驶,多想没人下车,
没人在灯光照耀下道晚安,
在萤火虫的引领下踏上弯曲的小路,
走向有灯的家门;我多想她的美
进入木制家具体贴的温暖里,
走向厨房那惬意的搪瓷盘的
格格响,走向院子里那棵树,
但我要下车了。在翡翠酒店门口。
休息室将挤满像我一样要转车的人。
接着我将走上沙滩,伴着碎浪。
我下了小巴,没有道晚安。
晚安会充满难以表达的爱。
他们坐在小巴里继续赶路,他们把我留在土地上。

接着,小巴走了几米,停下来。一个男人
从窗口呼唤我的名字。
我走向他。他拿出什么东西。
是一包从我口袋里掉出来的香烟。
他递给我。我转身,藏起眼泪。
他们什么也不要,我什么也不能给他们
除了我所称的这“世界之光”。
 

*注:卡亚(kaya),指优质大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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