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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麦岸:现实主义在打鼾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12-14  

麦岸:现实主义在打鼾

假如我们无能为力,一味地迁就万物,世上就不可能有任何思想产生。
  ——西蒙娜·薇依
我梦想有这样的知识分子:他们反对普遍性的原则;他们在今日的迟情和约束中寻找和标出薄弱环节、力量作用的路线和出口。
  ——福柯
人的解放过程被一般人解释得越是普遍、抽象和死板,现实的苦难就越是不重要,直至连死亡都成了一张纸币。
  ——雷蒙·威廉斯


真相。
经过筛选的一些真相,编织成一张巨大而不可见的网。
有时候,我们是网上的一个梭子,收紧了网;
有时候,我们是网中的一只鱼虾,被网收紧。

什么等于什么。
不拍照就等于没去过一个地方,不报道就等于一件事从未发生,一条新闻不等于真得发生过什么。

身边的霸权。
区别于赤裸裸的暴力机器,霸权常常改头换面,温文尔雅、循序渐进、不知不觉、润物无声、迂回曲折……
或许,它就在一册精心编选的语文课本里,就在看似无关痛痒的一条新闻报道中。

现实,不是写实。
现实总是一种时空的交互,他不仅取决于被注视/观看的一端,更决定于注视/观看的一端。
看的方式引向看到的结果。
主观难免,是的。主观部分恰恰是能看见什么样的、多大层面的现实的最大因素。
有的人看见月亮里的六便士,有的人看见美女嫦娥,有的人看见吴刚在失恋,有的人看见白兔捣药好辛苦……
怎么看是关键。为什么有的人眼里常含满泪水!为什么有的人前俯后仰笑出了眼屎?

看法——这个字眼要分开看,它并不就指某个结果或观点。
它告诉人们,首先要看,要有好奇心,去注意,观察,思索;其次,“看”是有“法”的,什么法?方法。
就是我说的“怎么看”。
指鹿为马是“争着眼睛说瞎话”的结果,狐假虎威是“侧目”“余光”在作怪,坐井观天以为天小者是视阈的缘故。

看,不代表看见。
中国从不缺少看客,却很少有几个人能看清自我。

和平变得无所谓,人们一本正经的在广场上摆弄起几只鸽子。
局部战争变得无所谓,它到一条新闻报道为止。
战争仿佛不再是真实流血,而仅仅是电视上一个镜头,甚至不如一部好莱坞战争大片真实感更强、更激动人心。
真实变得无所谓,人们只需要一种真实感。

“敌人一天天烂下去,我们一天天好起来。”
美梦醒来,忽然发现:我们已经烂到了脖子根,敌人们正逍遥且快活。

什么能证明什么?
铺天盖地都是办假证的小广告,公交站牌边,电线杆上,公共厕所,宾馆网吧,大街小巷……随处可见。
毕业证、学历证、六级证、身份证、房产证、军官证、记者证、职称证、驾驶证、营业证、电工证、厨师证、暂住证、结婚证、离婚证、单身证、出生证、死亡证……从出生到求学到就业到死亡——一站式大包办。
真是一个以假乱真的年代。

黄昏逼近,坐在向南的阳台,背景乐《云的南方》在循环播放。
望外看出去,几栋托斯卡纳风格的住宅,两条酷似罗马教堂的临街商业,隔着一片国产的杨树林,广袤大地上常见的传统农村,映入眼帘……
所见,总让人无所思,头绪太多,不知从何而思,我的脑子像社区门前的石狮子一样,呆立不动,收回目光,看见一杂志的书脊,写着四个字:向隅狂欢。

笔尖渐渐跟不上思绪,于是,人类发明了键盘。
三个手指,指定赶不上十个手指。

最初,一群人住在一个山洞里;
如今,一群人住在一栋高楼中。

坐在人满为患、汗臭熏天的大巴上,一辆拉生猪的卡车,飞速而过。
几十头猪,拥挤在一起,它们也来到高速公路上,为了更快一些抵达屠宰场?
猪傻呵呵的以为去旅游呢!

真诚,发自肺腑的真诚,未必就导向真理。
关键的是脑子的发育。
如王尔德所说:“一切坏诗都是诚挚的。”

真实。
有人看见一棵歪脖子树,有人觉得是上帝他老人家在打盹。
真实无从谈起,不妨落实到一种辨别能力——双向的辨别——对万事万物千变万化的辨别,对抽象万事万物之后的文本的辨别。

乱花渐欲迷人眼,柳暗花明又一村。

彭斯的年代,他写“我的爱人是一朵红红的玫瑰”,便可博得一个牧羊少女的芳心;
时至如今,必须得用99朵真实的玫瑰,如果,外加一颗钻戒,效果更佳。
寓意都变得实用。

推磨的时候,我们用布把驴子的眼睛蒙上,不是担心它会头晕,而是让它自以为不停地往前行进。
有时候,我像一头倔驴而不自知,走了十万八千里,只是在画一个圈。

明明是馍中间开个口子夹进去肉,为何不称作“馍夹肉”,而叫“肉夹馍”?
我想,跟“驴肉火烧”并无二致,人们总是习惯把“贵重”一点的东西,排在前列。

美白——像白人一样美,像美国人一样白。
中国人多年的美白劳作,效果虽甚微但不能说绝无,总算比非洲人白多了。
但总体来说,仍是一个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黄种人,

黄河,她穿越时空的奔流,早已超出地理意义的河流,谁不想去看一看这“另一位母亲”呢。
有一年,在黄河不远的地方读书,于是借来一辆自行车,骑上二十分钟就来到黄河边……
面前的黄河,支离破碎、真正一幅面黄肌瘦的模样,让人一时语塞,惶然失措。
回头想来终于明白:被历史教育了二十年之久的印象黄河,怎么可能花二十分钟便能抵达呢?

窗前的花卉,轻松躲过了季节的严寒,除去空调的发明与发挥作用,最根本的它是一盆塑料花。
当然,你注意到了,塑料花没有名字,它总是在模仿,模仿百合、玫瑰、牡丹、杜鹃、水仙、海棠、芍药、甘菊……
塑料花,没有自己的名字。它总是在模仿,真实之花。有一天,它,甚至,开始模仿起自己。

真实的远方愈发飘渺遥远,在交通工具日新月异的年代。
情感的远方,则日益清晰。咫尺天涯,变得普遍。不得不爱陌生人。

演戏。
一切都是表演。
表演,更具真实性。

不现实。
月朗星稀,我们没有谈情说爱,没有就近去小旅馆,甚至没有把手拉在一块。
我们并排走在街道的法桐下面,谈起兰波和他的军火生意。
由于一不小心,我们已走出一段五年未见面的路——连“见字如面”也没有。

村子里那些有故事的老人,相继去世了。
最近才变老的老人,脑袋里只有电视机播过的新闻。

现在是一片黄金。

很少注意一棵树。
每天从此路过,也算熟人罢。有时踩着它脱掉的落叶,有时它用一阵清风打招呼,而我总是急匆匆赶路,像旁边那个烤红薯的人,我一概视而不见。
早晨,又经过这里,因为要修地铁的缘故,树被砍了,光秃秃一片空地,让我第一次意识到这里应该有一棵树才对。

现实主义在打鼾。
现象不是现实,现象是现实的表象。多数即使鼓吹现实主义者,不过是在现象的花园里漫步、迷路、沉醉、回忆……新闻报道不是现实,那不过是历史的一堆笑料、意识形态的滑稽中间物;超现实主义无关现实,它是现象的梦境。
什么是现实?卡夫卡有句话说得很好,“让我们站定,用双脚插入意见,偏见,流言,欺骗和幻想的淤泥烂浆,插入覆盖地表的这些冲击物,直到触及坚硬的石块底层。对此,我们称之为现实。”
为通往现实,需要“保持完全的安静和孤独”,然后,“世界将会在你面前蜕去外壳,它不会别的,它将飘飘然地在你面前扭动。”有人说现实主义早已死掉,我怎么觉着它还远未到来,远未全部到来。

真切的假面舞会。

现实能容纳的尺寸,总是比精神小一些。
这就是社会安全套的设计逻辑。

当真。
重新发现个体是我们政治逻辑解放后的文学回归,个人化成为朦胧诗之后的一个典型特征,这是积极的一面。
但是,熟悉现代诗来龙去脉的人都知晓,现代诗与以往比如浪漫主义诗歌最大的一个区别,即去个人化。
从波德莱尔开始,现代派大诗人摒弃了对个人情绪与心灵的观照,即使以主人公式的“我”参与叙述,也是“我是谁,我来自何处,我去向何方”的“我”。用我们的话说这是“大我”。
“大我”是共鸣的基础,“小我”则为人类情感制造篱笆。我们有过一个“大空假”的时代,物极必反,诗人于是沦入“小即是真”的泥潭不能自拔。我想这是很多人认为新诗不知所云的缘故。
诗歌有自我的语言逻辑,我相信“少即是多”对诗歌是有效地且非常有必要的,尤其在臃肿膨胀的现实面前。但“小即是真”则未必了,我们见多了无病呻吟无关痛痒的风花雪月。
我记得萨德侯爵说过:“我再说一遍,没有人要求你写真人真事,只要求你写的逼真。”艺术真实,恰恰源于对个人的升华与驾驭。

现实不是主义。
现实主义,听来就像过去年代的说法,落着灰尘的腐词,在图书馆无人管的角落独自怅然。
手头的罗杰•加洛蒂这本《论无边的现实主义》,在现代主义取得霸权地位后,以一种新视角,审视了现实主义的当下语境与扩展,它在什么层面上不但不过时而且恰逢其时。
加洛蒂选择了立体主义画家毕加索、诺奖得主现代诗人圣琼•佩斯、表现主义作家卡夫卡——看似跟现实主义风马牛不相及——从绘画、诗歌、小说等领域赋予现实主义当代形态与尺度。
好玩的是,有好几个人,看见这书名,都唏嘘了一番,有如古董,看来“现实主义”真是很遥远的一种记忆了,尽管拨开我们生活理想的外壳,现实主义几乎是唯一的标准。

雪花如席。
雪后清晨,漫步运河之畔,近处的汽车像一群冬眠的小动物,将来的世界真实野兽会越来越少,剩下陪伴人类的就是它们:“宝马”“悍马”“黑豹”“蓝鸟”“猎鹰”……远处的高楼大厦和厂房烟囱,标志着城市的外在与内在、源头和诗意。这个清晨,被一场据说是人工降下的大雪全面覆盖。自然好像正在丧失先天的生育能力,自然也需要人工受精?这是自然还是人类的悲剧?
雪后清晨,雪白的世界,工业的白烟在幽幽上升,我想起家乡那些日常的炊烟,它们细小而轻微,它们不声张不执著,总是很快就烟消云散,它们有着兰波和特拉克尔热爱的“蓝色”,它们是落后时代的烟与象征,而我走在工业之烟中已无法自拔;我想起家乡成片的烟叶和低矮的烤烟炉,它们是上等香烟原材料,收购价格低廉仅供活口和肥料(人工成本都不算),进厂加一个过滤嘴之后,二十只香烟的价格要高于20斤烟叶。
很多时候,我弄不太明白“人类劳动”如何定价,卡尔•马克思先生最懂了,你也懂的,就我不懂,像黑天不懂昼的白。千金散尽还复来,李白写一首诗,价值几何?雪后清晨,外面都白了,为何念叨起李白?燕山雪花大如席,让我们躺在其中一片之上好吗,从天空最顶层开始,等落到污浊的地面,我们正好做完了一次爱……我为何想象这些,因为一场人工降雪?在更真实的漫天大雪中,在更遥远的北方以北,曼德尔斯塔姆写了一首诗:

轻烟在寒冷的空气中消融

轻烟在寒冷的空气中消融,
而我,为悲伤的自由而苦恼,
多么希望在寒冷、安静的颂歌中成名。
永远消失……可是,在这黄昏时分,
我注定要走在布满积雪的大街——
可以听见狗的吠叫,西天尚未消逝,
迎面遇见无数过路人,
不要和我说话——我如何回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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