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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王炜:不可安魂者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08-13  

王炜:不可安魂者




一个重复的问题敲我的门:死人是什么?

因此,死人接踵而至
在霓虹灯闪烁的大陆,暂时集结。
随谈话成形的脸
因为离开无色领域
得到一张张彩色面孔。
我在一阵强烈的反光中辨认他们
熟识而陌生。第一个出现的脑袋碎裂
——“你我共用的语言会转变成
物质的语言,我死后
语言就成为梯田的语言。
在乌蒙山,我教语文和生物
他们用石块砸开我的头
这也是他们的最后一课”
——当我为他点一支烟,头颅各部
在烟雾中完形,口音彝苗参半
时而有拉丁文如蕨类化石夹杂于页岩。
这年轻的贵州弗兰肯斯坦继续说:

“请让光暗一些,调整你的照明程度
在这里,我的视力已被改变
你应该知道,作为人民教师
我最喜欢的诗人是烛光
不是你们这类戴着语言头灯,咄咄逼人的人。
听听我的建议,在同一个喀斯特盆地
在同样的丘陵,同样的黑色河堤
成长的你,应当保持你微弱的部分。
一百年来,我们一直做同样的事
在不可建设的沼泽地顺从和忍耐
但事实上,没人相信真正的不幸
即使每个濒临绝境的小孩儿日复一日咳嗽
咳啊,咳啊,能咳到国家的肺让步吗?
直到我的老师自缢在山边
连续几个夜晚,他们拷问他
哦,主,更多的本地荆棘迫使我们
耕作了这恐怖的梯田。
为什么,你不做一个被问者?
我们,嘴里衔着马粪,拒绝说出山地语言的人
我们,保卫一本肮脏之书的人
你理解那原始口臭对交流的打断吗?
现在,我已经无法区分
什么是语言,谁是孩子
你看,我大脑的完整性不能维持太久
在即将接受永久的溃散之前
允许我问:什么是成型?
为什么,为什么要有这些大脑呢?
不论你的回答会产生怎样歪曲的
光合作用,那是你的故事
是你对被终结的一切的暂时曲解。
但活人是死人的窄门,我需要经过你
如同那停止生长的一切也需要
经过你,离开这无色梯田。”

说完,他碎裂,连同那张彩色面孔。
这昏暗的处境,只短短持续
强光就膨胀,压迫眼睛。
在所有这些中国死人中
一位语气要强者接近我
当我想对情况稍稍概括
他的喉咙就发出我在
《鬼诗人》中记录的那种
嘶哑声,干扰、反对并扭转
我的叙述,正是这种能力
使我认出它:一个中国死神。
“同志,你写给我的信烂尾了吗?
你自告奋勇,试图修复
你的时代与死神的关系
你关于内陆、大脑、年轻人
和一个怪诞的瑞士诗人的信
关于磐石和进取,把懒人的答案
称作耻辱的信,还打算写下去吗?”
——他的怂恿继续:
“别在你已经写下的一切中
好比躺在丑闻里,变换
你的诚实,脸由红转白。
你是否还敢于写下陌生人的潜力
陌生人的病态和陌生人的武器
让你写下的一切成为一种反安魂曲?”

“反安魂曲是什么?”我问他
仿佛我真有这么一个提问机会。
“从那个大脑破碎的人民教师
你想说明什么?而我也不是
你最后的形象,形象无休无止
别在类比中增加你的视野。”
他说话像嗫嚅,也像低声嘶叫:
“必须生活就是反安魂曲
是的,一个死神来建议你
必须生活,因为死亡仍未被理解
在每次希望渺茫的行动中
重复的交谈就是反安魂曲
继续下去就是反安魂曲
听,你是否有能力用它谱写错误
把希望谱写成不可替换的噪声?
听,不要看,要去听
记住我们的面孔不如记住
我们的声音”,于是我记住
每次虚弱、每个突变
仿佛他也是个人民教师
他的声音,越来越平凡
也越来越接近陌生人的
关闭而非陌生人的恐怖
这种声音也带走太阳光。
人影憧憧的华北平原上

走来一些年轻人,看起来像老人。
“我们是勘察者”他们说。
但这分明是个抵触勘察的人居地带。
正是以面对不可勘察之事的方式
这些自由田野工作者
与死于暴力者联合
形成一个新的部族。
这些永久的同龄人
说话时蓬勃、忧郁
我注意到(这很老套)
有的人处于亡故前夕
中弹的人、燃烧的人和被砍杀的人
以及他们无能为力的老师们
仿佛这是一个痛苦联大
在完成一次最后的行程
“你看,”我们的人民教师继续说
“一支无色的军队在押送他们
好像他们也成为军队的一部分”
他走上前去,和他们说了些什么
我听不见,或者我不能理解
于是我只能听死神转述:
“他们认为你也会失败,朋友的失败

——正是朋友的失败构成了
生者的世界和一个不被信任的祖国。
接受他们的不信任吧,不过
也可以把他们的不信任
理解为即将逝去的年轻人
对还会继续年轻的世界的
一种最后反应。一种年轻的弥留。
请记住,这种死者对你们的不信任。
我嫉妒他们,嫉妒这种年轻弥留的诗。”
就这样,他们用怀疑而迫切的目光
瞥向我,交头接耳,但不与我交流
带着知道太多却无法完成的
年轻人的神情,牺牲的神情
这些没有祖国的人你呼我应
而我记住了他们的彩色面孔。

我刚刚才适应这青年时刻
大地上就浓烟汹涌,犹如集合的儿童。
……不,儿童就是浓烟。
“别再说什么‘儿童是成人之父’
——记住,儿童是一所恐惧的学校!”
那个人民教师说,带着道别的冷淡:
“你是否继续让你写下的一切
成为一座燃烧的会议厅?”
这些冒着火星的儿童
无法安放的儿童,敬队礼
汽化,离开了无色的火焰
仍然表现得不知道在做什么。
“你是否继续让你写下的一切
成为一所恐惧的学校?
看,并不是我,而是他们
才是你最后的形象。
不是你和你那些朋友们的工作
而是死亡开启了祖国。”说完话
这短暂的、并不那么像的死神
就消失在一阵儿童的余烬中。
没有旋刮的飓风也没有任何
严重的声音,显示他离去。
我停留在一阵剩余的彩色中
这也是陌生的彩色。但是
一切将要衰败又异常活跃的
事物告诉我,这陌生的彩色
就是未来的工作,就是祖国。

不断集合的浓烟仿佛
另一个祖国正在产生
我在浓烟中呛着,写信给朋友们
用梯田的语言,不信任的
青年语言和燃烧的儿童语言
告诉他们一个死人开启的祖国
仿佛他们是一个重返的机会
仿佛我也有了一张彩色面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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