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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杨铁军:希尼《电灯光》译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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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6-06-05  

杨铁军:希尼《电灯光》译后记




  《电灯光》出版于2001年,是希尼的第十一部诗集,其中几首诗,比如组诗《来自希腊的十四行》,写的是他1995年获得诺贝尔奖前后的情景,当时希尼夫妇和画家德米特里夫妇在希腊旅游。组诗的第三首说早上醒来,感觉好像忒勒玛科斯,“在白石灰粉般的晨光里重又年轻”,表达了一种兴奋、喜悦之后的陌生感,也暗示了诗人的自我认识必须得到更新和发展。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从海平面寻找新方向的起点。《电灯光》这本诗集,从某种角度来说,就代表了这样一种对自我认识的更新和发展的努力。
  诺贝尔奖是一个终生的成就,对于正当盛年的作家来说,如何在获奖之后还能在写作上再进一步,而不被盛名所累,停滞不前,就成了一个巨大的挑战。也许是因为他在此前已经获得了巨大的声誉的原因,希尼并没有表现出多少焦虑,似乎发展和深化对他而言就像河流的自然流动,在到达终点之前,可以改道,却无法中断,还有充足的余量继续吸收下游注入的溪水。《旁注诗》第十节是他获奖后所写的第一首诗:

你完美地保留了自我就像河水
如威尔士的杰拉德所说冲入阿克洛港湾
甚至在涨潮只可能有咸水的时候。


从这节诗可以看出诗人持续精进的雄心,《电灯光》这部诗集使得他保持了自我的“甘甜”,即使处身于广阔的“咸水”之中。这种对自我的清醒把握是诗人获得深化、发展的根本。
  《电灯光》有两个主题,第一个主题是个人生活的回忆,主要集中在诗集的第一部分。这些记忆包括童年时医生来家里给母亲接生(希尼是九个兄弟姐妹中的老大),中学时演莎士比亚,和后来的妻子玛丽在学生会举办的舞会上跳舞,他们孩子的出生,然后就是接踵而来的生老病死。从某种程度上讲,《电灯光》是诗人对自己一生的片段式的回顾,记忆中的片段似乎还保持着当时的鲜活。在个人生活的片段中,穿插了科索沃的难民悲剧、爱尔兰的暴力冲突等时代背景,再加上贯穿始终的对维吉尔、莎士比亚、但丁和希尼自己翻译的《贝奥武甫》等传统经典的化用和引述,从而在个人审视的基础上,增添了历史的纵深感,时代的相关性,形成一个三维的诗学空间,既有扎实的事实根据,也有高于其上的情怀,在诗歌技巧上达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第二个主题是哀歌,主要收集在诗集的第二部分,纪念去世的前辈诗人和同时代诗人,包括泰德·休斯、布罗茨基、齐别根纽·赫伯特、诺曼·麦凯等,以及诗人的亲友,父亲和祖母,包括高中同学的儿子等。希尼对逝去诗友的怀念旨在让人认识到一个精神传统的生命力,没有因一代一代传承者肉体的消失而丧失其持续性,反而得到了加强; 而对亲友生老病死的回忆又在主题上呼应、深化了第一部分的“回忆”主题,尤其是最后一首《电灯光》,想象祖母死后入土为安的情景:

她指甲上的燧石和裂缝吸纳尘土,
如琴拨坚硬,闪闪发光,一定还保存在
德里郡埋着珠子和脊椎骨的地下。


个人记忆、爱尔兰的泥泽的神秘和人类历史在此汇合,得到了最深刻有力的表达。本诗集的名字从这首诗而来,看来并不是偶然,而是希尼对本诗集的主题充满灵感,也极具厚重感的准确把握。
  从体裁上来讲,薄薄一本诗集包括了几乎所有的诗歌形式:抒情诗(包括前边几首短诗《鲈鱼》《羽扇豆》,后边的《衣服的圣殿》,和大部分回忆性的诗)、哀歌(《仿奥登》《致齐别根纽·赫伯特的阴影》《“要是他们还活着”》)、传承自维吉尔的牧歌(《巴恩河谷牧歌》《格兰默牧歌》)、翻译或对翻译的改写(《维吉尔:牧歌第九》,普希金的《阿里翁》)、十四行(《来自希腊的十四行》)、歌谣(《格兰默牧歌》里改写自古爱尔兰歌谣的夏歌)、古爱尔兰旁注诗等等。其中,不同诗体也常常出现在一首诗里,比如纪念泰德·休斯的哀歌《关于他的英语作品》,整个第四节就是来自《贝奥武甫》的翻译,另外,回忆诗和抒情诗也很难区分开来。
  如此丰富的题材和体裁压缩在一本有机的诗集里,却并不显纷乱,也没有给人以炫技的感觉。这也许是因为整本诗集有一以贯之的东西在,是个自然生长的结果,而不是选集的机械组合。据希尼说,一开始他打算用其中一组诗的题目《真名实姓》作为诗集的名字。原因很明显,整部诗集除了个别例外,基本都是诗人真实生活的回忆,提到的人物相当一部分都是诗人不同生活阶段的朋友、同乡,而非名人。这个题目的好处在于,一方面突出回忆的私人性,用作者的自我回顾给诗集以统一性的约束;另一方面,也是诗人风格的一贯品质的呈现,也就是说,他的诗就是一本个人史,因为所有的内容都是真实发生、真名实姓,并无虚构假想。
  直到他写出最后一首诗《电灯光》之后,希尼才确定了诗集的名字。在那首诗中希尼描写了他童年时第一次见到电灯光的情景,那是在他祖母家里。记忆中明亮的电灯光在年迈的诗人脑海里豁然一亮,和安魂弥撒曲里的诗句“永恒的光照耀他们”发生了主题上的关联;他忽然意识到,“光”贯穿了整部诗集的始终,这首诗中的光,就是统一全书的主题之光。从第一首诗《在图姆桥边》里的负离子,到《真名实姓》里诗人童年时恋慕的麦克妮可儿家的烟囱火花“闪烁的永恒”,到祖母家的“电灯光”,正如莎士比亚的一句诗“只需那么一行便足以把生命线维持”所概括的那样,有一种永恒的维度;另外,还有闪光的巴恩河、巴利纳欣奇湖、科林医生眼睛的蓝光、阿斯克勒庇厄神庙的“白日之眼”、恶魔格兰戴尔留下的巨大爪印里的积水映照的残暴之光、希洪峡谷里的地狱之火、孔波斯特拉的昏暗星光、布里吉德竖起的太阳光、圣方济各手掌上的圣痕、桑迪芒特海滩上展开的大地之光等等,不胜枚举。难怪作者说,他的脑子里满是光、光。
  虽然“光”是一个最容易被抽象理解的象征,但是这些不同的“光”都是在具体语境下闪耀的,是服务于事物的,而不是诗中的人和事膜拜的对象,换句话说,希尼的主题不是、也不可能是宗教,虽然其天主教背景有助于了解希尼的身份意识。比如电灯光里的电灯光和蜡烛光的对比,以及与深埋地下的祖母骨殖的黑暗的对比,就很有意味。蜡烛光和电灯光都是人为的光,蜡烛光的暗和电灯光的亮是相对的,在作者的记忆里甚至是明暗相反的,在黑暗里“闪闪发光”的人类骨殖的映衬下,两者之间哪个更亮,哪个更暗,都在诗人的笔下成为值得反思的问题,对人类处境的认识也必须从这样的问题出发才可以避免简单化。在西方,对希尼的指责往往集中在他不愿意在一些政治问题上站队、作明确表态,中国诗人在中国也往往会面临类似的指责;但中国对希尼的接受却一直把他归为那类对社会、政治有积极担当的诗人,这个判断我虽然认为是对的,但是我更认为它的遮蔽性大于阐释性。希尼自己在不同的访谈里也多次谈到过这个问题,认为自己是诗人,承担诗人的责任,而不是政治宣传家。
  弗罗斯特面对大自然发展出一种美国式的个人主义,“工具”对他来说是一种个人生存在大自然之黑暗中不可或缺的“武器”,饱含了个人和大自然关系中的亲密性、非致命的对抗性;类似的,或者相对的,希尼对“工具”有一种文化意义上的身份意识,比如,他最有名的诗《挖掘》里像手枪一样粗矮的笔,正如文德勒等一些批评家所论,传达了鲜明的爱尔兰意识,其中劳动和写作的象征关系被“枪”的比喻复杂化了,能够从中看出希尼对爱尔兰局势的关心、和理解。可以想象,同时代的英格兰诗人也许可以在劳动和写作之间架起桥梁,但因为英格兰的全方位优势地位,很难想象英国诗人,比如拉金,会把“枪”的暴力象征引入古老的劳作主题之中。这是一种身份的诚实、是对个人处境和民族文化的关系之间的准确定位,虽然这种诗歌上的“准确”并不是那么自明的,甚至有可能不是作者有意识的选择,但在诗人电闪雷鸣般的瞬间把握下,直觉、灵感、现实、个人、时代、政治,所有这些元素都在一种艾略特所说的化合作用下,融和为一个极具概括力的象征。
  希尼写他父亲弥留之际,称他为“brandisher of keel”。从字面上看,brandisher是挥舞者的意思,荷马史诗里会说,brandisher of lance(挥舞长矛的人),希腊神话里的女神雅典娜,其称号Pallas的本意就是brandisher of lightning(挥舞闪电者、掌电使)。 而keel的意思是船的龙骨,也可以泛指船。那么希尼的父亲就是一个“船的龙骨的挥舞者”。进而可以推测希尼的父亲有可能修过船,所以会扛着船的龙骨。但船的龙骨是那么好挥舞的?即使是小船,也不大容易吧。一个偶然的机会,我查到keel有一个义项,在爱尔兰或者北部高地方言里,keel指的是腐蚀的铁,用来在羊身上做标记。然后,这个意思在其他的来源也得到了确认,指的是一种用来标记羊的赭石粉笔。希尼的父亲做过牛贩子,在牛市买牛,贩运回来再卖给村民,因为经验丰富,所以总能挑出好的牲口,所以也有村民直接委托他去买牛。虽然keel是用来标记羊的,但是在牛身上也可以标记啊。这个句子一下子落到了实处。我基本可以确定这就是希尼的本意,体验到了上下求索,钩沉索隐,一下子云开雾散的乐趣。    
  希尼称父亲是这种笔的挥舞者,其实也是把他比喻做神话中的战士,因为挥舞者的形象就是战士的形象,战士挥舞着武器。完全延续了希尼在《挖掘》一诗里把自己的笔比喻成武器的思路。八十年代,企鹅当代英诗选想收入希尼的诗,希尼拒绝了:

我的护照也许是绿色的
但请注意,我们的酒杯不会为女王举起


这两行诗被认为是希尼政治态度的明确宣言。我忽然想到,这个酒杯其实对希尼来说也是一种武器,是对这个武器隐喻的深化。但是这种武器不是用来进攻,而是用来收回。对希尼来说,爱尔兰的身份是对英国身份的一种反对,但这种反对是一种身份的退守,而不是进攻,希尼并不赞成暴力。
  正如上文所说,希尼诗歌最重要的特点就是,几乎所有的内容都有事实根据,而不是空想驰骋的结果。因此,希尼的诗,如果有不确定之处,那么基本都是因为没有理解;理解之后,没有游移不定的东西,所有的词句都可以在意义上得到确定。翻译这样的诗,一方面比较简单,也就是说,假如说有不确定的地方,那么可供译者腾挪的空间很小,用不着一一过滤很多种不同的歧义,因为你从一开始就知道,之所以不确定,唯一的可能性是你没有理解原文,绝对不可能是诗人在“故弄玄虚”,所以,你唯一需要努力的方向就是:多读、多问、多研究,看看最终能否理解。另一方面,翻译这样的诗又很难,因为完全的理解又谈何容易!不仅要求对诗的时代背景有着深入的了解,也要求对词的语义源流、诗人的私人生活、对经典的化用有基本的把握,并融会贯通,才有水落石出的可能。另外,困难还在于,一方面必须把意思清楚表达出来(这本身已不容易),另一方面必须避免为了达意而把译文变成复述。翻译过来的文字必须简练、准确、不多不少。这虽然不容易,但我认为是可以达到的目标。
  重要的是,遇到难点、“模糊”的地方,绝对不能“混”过去,以为查查词典,把词义堆上去就完了,尤其是对希尼这样的在词语上着力甚重的诗人,没有译者自己的理解和判断是不可能翻好的,机械地堆积词典义项,那样的活儿小学生也可以做;可虑的是这样的词典堆积式翻译,在我们时下的翻译界不在少数,有人甚至觉得现代诗就应该模糊、朦胧,明白了反而不对了;这样的翻译观念似是而非,如果说在上世纪八十年代资料匮乏的情况下还有其意义的话,现在再这么做,就不可接受了。另外,不能把这样的翻译观和直译混淆,我认为直译是涉及到译者的理解和判断的,直译不等于偷懒,也不等于亦步亦趋,更不等同于译者水平不够只能堆积词典义项(虽然不乏这样的译者矫直译之名)。当然,理解了才可能判断,才会判断,不理解就不敢判断,也往往会导致不作为,只是堆积词典义项,以为会更安全,其实并非如此;判断有对错,但理解后的判断出错的概率很小,倒是不理解、不作为的义项堆积的错误概率更大,在希尼这里,这个概率无限接近100%,模糊化、朦胧化别的诗人也许还可以(也许),这样对待希尼却属于观念上的方向性错误。至于理解,也不能是“只在此山中”的理解,必须能跳出来,尤其是对希尼这本诗集,必须要能看到与之互文的背景。判断也不并总是等于做出妥协,也绝不是抹杀了留白,我说的判断是理解的判断。理解、判断之后怎么找出“对等”的措辞是另外一个问题,在此就不多谈了。
  这样一本薄薄的诗集,花了太多时间,初稿完成后,又回头看了很多遍,很多句子都在脑子里背过了,想到什么赶紧回去再对照一下,怕有什么疏忽,到了后来,细玩其义,趣味盎然,少则几日,多则旬月,最后几乎都有柳暗花明的那一刻。但最终还是有极个别不能完全确定的地方,比如《书架》一诗中的druggy hinges(磕了药的合页),这个druggy的本意当然是“磕了药的”,但在这里也许应该做比喻性的理解,比如施了润滑剂的(无法查证),或者是从磕了药的效果来,迷幻的、恍惚的,这也是初稿中我采用的译法,但所有理解都缺乏原文中的逻辑关系的限定,琢磨来琢磨去始终难以定论,最后索性就用其本意,比较粗暴,粗暴有粗暴的好处,虽然如此让人始终无法放心,但也是无可奈何。另外,翻译中肯定也会有疏忽不察之处,或者是过来过去、没有细究之处,尤其是看起来“人畜无害”,其实暗藏陷阱的文字,最容易被忽略。也肯定会有个人的盲点,先入为主的地方,虽然经过多次重读、校阅,这些地方应该已经减到最少。只能期待随着时间流逝,理解力的加深,有了新的认识后再做修订,同时也期待各位读者、方家批评指正。
  另外,关于本书的注释。原文当然是没有注释的,对读者的要求很高,因为这本诗集的特点就是个人回忆、经典传统、当下政治的交汇错杂,有点类似于我们的杜甫、黄庭坚这一路“无一字无来历”的诗歌传统,没有一定的对西方经典和社会见闻的了解,以及相当的知识储备,往往会不知所云。浮皮潦草读一遍根本没用,因为各种典故在历史文本和现实生活之间交相指涉,不仔细琢磨是体会不出来的,比如前文提到的龙骨(Keel)一词,没有对作者个人生活的一定了解,很难有正确理解,即使英语为母语的人也不例外。因此,为了方便中文读者理解,我添加了必要的注释,总共有230多条。注释的基本原则是,人名和地名,除了众所周知的比如莎士比亚、但丁、爱尔兰等之外,必注;但都注得很简单,除非和内容有意义上的联系,才会多说一两句。另外,历史典故和经典文本的引用都有简要的注,措辞尽量让人明白和正文的关系。个别地方在原文中能让人看到一些逻辑上或者意义上的联系,但翻译过来就很难达到这个效果,除非添加很多原文没有的内容;在这样的情况下,我依旧选择直译,但会在注释中略微提点,以助理解。所有注释都尽量简明扼要,不多说和原文没有关系的话,目的只在于给有兴趣的读者打开一扇探索之路的门。我们必须知道,不管是希尼还是任何诗人,意思明白了才是第一步。如果想要更深入地了解希尼,读者就必须打开这些探索之门,付出自己的努力,才能得到最大的收获。
        去年冬天,我和来亚特兰大访学的雷武铃一行人爬本地名胜“石头山”,快到山顶,在大片光秃秃的花岗岩上,遇到一对来自爱尔兰的年轻男女,看起来应是恋人的样子,自我介绍说来自爱尔兰,我随口问他们知道谢默斯·希尼吗,心里想他们这么年轻,应该不会知道希尼,一个再严肃不过的诗人,没想到那个男孩的两眼突然闪现一种光彩,隐约的羞涩神态也消失了,说,“当然了,在爱尔兰,他就像神一样”。听到那样的回答,我忽然觉得希尼的一生就在此时此刻焕发出光彩,生机勃勃,就像那对年轻的恋人身上洋溢的爱一样。虽然我很反对神化一个诗人,但是希尼的写作深深植根于爱尔兰的土地和语境,也得到了爱尔兰人的理解和爱戴,却是不争的事实。
  希尼虽然赢得了广泛的民族认同,却绝不是一个容易的诗人。从来没有一个诗人如希尼那样,把平实和晦涩,两种完全对立、难以调和的美学取向融为一炉、互为表里,呈现一种有机的整体样貌。希尼的诗风格朴实,一般来说,整首诗的结构不复杂,几乎很少使用现代诗中常见的、用意义的转折或发展来结构一首诗的技巧,但却用最经济的用词把看似松散的材料绷得紧紧的。 具体到每一行诗句,往往是一些名词结构的组合,不是现代派那种名词意象的并置交错,而是一些类似句子,但却没有动词的名词结构的组合。这样的句子虽然没有动词,却不会垮塌,似乎动词的力量分散到每一个楔子和结构的细缝之间了,透着一股子生气。细分到每一个词,都有沉甸甸的着力,但并不是笨重的大长词,而是短小精悍的短词,既经济又饱满,每个字母平摊的力道更多了,而不是被分薄了。
  这些词,只有极个别的才是地方色彩很浓的词,比如“斯茹斯”(Sruth),还有作者称呼帕纳索斯山的那几种爱尔兰语称谓。诗人在用这些词的时候会很小心,在诗的正文里就给以充分的解释,根本不用读者去查专门的词典。不过,一般说来,希尼用词生僻,大量使用非常规词语,虽然这些词基本都很短小,乍一看似乎很容易的样子,但这却是错觉。大家可以想象一下,在当代汉语诗里引入一些先秦两汉之间、现在已经不用的单音节词是什么效果。但是希尼这样用词却并不显得突兀,表现出极为高超的语言能力,这些词虽然不能“横看成岭侧成峰”,但那只是因为你身处其中而已,跳出来才能在其上下文之间看到其奇崛瘦硬之处。当然,不可否认,从另一方面讲,这样用词的自由度也是英语语言的巨大可塑性的体现。显然,这个效果汉语是没法再现的;尽管如此,相信希尼的“难度”在翻译中也会有相当的表现,之所以给难度一词加引号,是因为这个难度,正如上文不厌其烦指出的,并不是不可索解,故弄玄虚,都有确定的意义,必须仔细琢磨才行。我想,诗的魅力也不外如此吧。
  确实,读希尼的诗,读者的愉悦从每个词就开始了,而不是从句子才开始。但最难能可贵的是,从更宽泛的诗学特征上来讲,希尼的诗始终沉在爱尔兰的低地沼泽里,粗粝,绝对没有丝毫的油滑,也没有平静生活容易导致的自我满足,即使在后期的诗作中也保持并发展了一贯的强力风格,有老年的明悟,却没有老年的妥协,这个绝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这可能是因为小时候艰苦生活的磨砺,也可能是诗人自己有意识的锻炼。这样的品质既是偶然,因为它的艰难,似乎不大可能找到一个时代的个体得到最大程度的体现;但同时也是必然,因为希尼的生平、天赋、性格、他所付出的努力,都为这些品质的命运式呈现提供了最佳的载体。
  在本书的翻译过程中,胡一红提供了无私的帮助,我把翻译分享在网上,每一首诗出来,她都会第一时间给我反馈,包括原文的理解、中文的措辞,也包括编辑校对方面的问题,还帮我查阅了大量的英文资料。另外,我还就一些难点请教了顾爱玲(Eleanor Goodman),得到她慷慨的帮助。老朋友周琰和王敖也提出了宝贵的修改意见。编辑吴小龙通读了全书,字斟句酌,提供了重要的参考意见。考虑到希尼的难度,我曾请我的老同学柯文(Kevin Lawrence)共同翻译,却因适值他生活变故而无法继续。在此,我想对朋友们的热心帮助表示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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