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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阿兰·巴迪欧:阿里阿德涅与蓝胡子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05-21  

阿兰·巴迪欧:阿里阿德涅与蓝胡子

蓝江 译



  人是这样的动物,他渴望让空集在世界上无处不在(ubiquité)。人——作为一种逻辑力——就是被掏空的(vidé)的动物。这就是其无限表象的玄妙莫测的太一(Un évasif)。
  这个问题的难点【存在统一体的世俗性的多元】来自于:当一个存在物在其存在的纯粹形式,即在其根本的本体论【数学】的未定位的存在之中思考时,我们并没有想到它也有属于其他情势【不同的世界】的可能性。对多的辨识身份的考察,严格地来自于从其多之组成的观看的角度。在其多的连贯性之中,我们是在其他已经得到确定的多之存在的基础上推衍地验证其组成。而这个推衍过程反过来是由公理来规定。但将一个存在物定位于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之中的可能性,不可能还原为所有关于其存在的断言的中介性和衍生性特征。
  例如,我们想一下,某些独特的人类动物——如阿里阿德涅(Ariane)和蓝胡子[1](Barbe-Bleue)。我们所熟悉的这个童话,来自于夏尔·佩罗[2](Charles Perrault)的童话故事:一个领主绑架并杀害了许多妻子。最后一个妻子,毫无疑问,她的处境极为不同,他发现了真相,【存在不同的版本】或者逃离了蓝胡子的魔掌,或者杀死了蓝胡子。简言之,她打破了那一系列妻子的宿命。在佩罗的童话中,这个妻子,就是那个序列的大他者式的妻子,是没有姓名的【只给出了她的姐姐一个对应的优雅的名字,“安娜,我的姐姐安 娜……”】。在巴托克的歌剧《蓝胡子的城堡》(La Chêteau de Barbe-Bleue)中,她的名字被叫做茱蒂丝(Judith)。在梅特林克[3](Maeterlinck)的作品《阿里阿德涅与蓝胡子》(Arianeet Barbe-Bleue),后来被保罗·杜卡[4](Paul Dukas)改变成恢弘但默默无闻的歌剧,她的名字被叫做阿里阿德涅。
  当我们以梅特林克和杜卡的格局作为表象逻辑的例子式,不用感到惊奇。在本质上,歌剧就是解放(délivrance)的可见性,它不仅仅是获得自由【在这里,就是在阿里阿德涅的名义和行动下获得自由】,而且也必须让自由表象出来,尤其是向被剥夺了自由的人表象出来。被剥夺自由的就是蓝胡子的前五任妻子,她们并不希望被解放。即便阿里阿德涅事实上【而不是主观上】解放了她们,她们也不愿被解放,在童话的开头,阿里阿德涅就吟唱出了这个令人震惊的格言:“首先,我们必须不服从:当秩序就是威胁,并拒绝自我解释的时候,这就是最首要的责任。”
  在对《阿里阿德涅与蓝胡子》的十分明快且友好的评论中,保罗·杜卡的最得意学生奥利维耶·梅西安强调了这个女主人公的回答:“我的可怜人,可怜的姐姐呀!如果你那么爱慕黑暗,你为什么还想要自由?”梅西安将这个向顺从的女性发出的召唤,与圣约翰的名言做了对比:“光芒照亮黑暗,黑暗并没有被理解。”在这个音乐童话中,从一开始,最关键的东西就在真实存在【阿里阿德涅】及其表象【蓝胡子的城堡,其他妻子】之间的关系。在一个被黑暗力量超验性地支配的世界上,光芒如何展现自身?接着我们有可能看到,对整个第二幕中这个问题的序列的理智思考,也就是在管弦乐的伴奏和阿里阿德里那激情奔放的歌声中,构成了走向光明的惊世骇俗的升调,这有点像存在生成-展示(devenir-manifeste)的宣言,在奴役的殿堂里,让自由-存在(être-libre)波澜壮阔地体现出来。
  但我们在这里要做点简单的评论。首先,“阿里阿德涅”和“蓝胡子”的专名表达了在不连贯的叙事、音乐或场景的情势中表象的能力:阿里阿德涅认识蓝胡子之前、阿里阿德涅和蓝胡子的邂逅、阿里阿德涅离开城堡、凶手蓝胡子、孩子蓝胡子、阿里阿德涅释放囚徒、性爱中的阿里阿德涅和蓝胡子等等。这绝不是由谱系式架构的集合所规定的表达能力,不是为了在真实之中确定这些专名的对应物。当然,两个角色从一个世界向另一个世界的波动预示了,在这两个专名之下,一种谱系式的恒量让同一性思考获得了合法性。但这种“同一”并没有出现,它被严格地还原为名称。表象往往是某个世界的过渡,反过来,一个世界在逻辑上规定了它在那里自我显现的东西。同样,自然整数的集合N会产生一个序列,让其概念得到合法化,但他自己并没有指明其有限计算的无限场域,没有指明这个连续统的弥散子集,也没有表明本书的页码编号中符号的剩余,没有告诉我们在总统选举中是什么东西让我们知道那个候选人占据选票的多数,以及没有告诉我们其他的一些东西。事实上,在本体论上,“同一”的整数仅仅意味着——如果我们在理性本体论基础上重构这些概念 ——我在所有的情况下都得到了本体论上的同一肯定。除非假定了符号的统一,否则当数对应地在彼此间无法相比的各种情势中表象出来的时候,建构性恒量是缺乏的。
  因此可以确定的是,在其表象的实际性中所理解的某个存在物的同一性,包含了对多之存在的本体论或数学架构之外的某种东西。什么东西?答案是:逻辑,通过逻辑,当所有的存在物具体表象的时候,都会发现它们自己是受到了限制和被利用,其存在也被对应地确定为在那里的存在。
  对于在那里的一个独特的存在物来说,一旦其存在【纯粹数学上的多元】不能规定它委身于其中的在那里的东西,其真正的意思是什么?它必然意味着:
  a.与自身的差分。在那里“不同于”存在之所为存在。它们之所以不同,是因为对存在之所为存在的思考并不包括对在那里存在的思考。
  b.同一个世界中与其他存在物的差分。在那里存在事实上就是并不是其他东西的存在物,它与其他东西一起共存于这个世界,并不会否定它们之间的差分。一方面,某个存在物的差分化的同一性,不能在自身的基础上来考察它在某个世界上的表象。另一方面,世界的同一性也不可能 在自身基础上来考察差分化的存在会表象为何物。
  当涉及独特的存在物的时候,思考表象的关键在于可以同时确定让其在那里存在,而不是存在之所为存在的自我差分,以及与其他存在物的差分,正是其他存在物让其在那里存在,或者确定存在的法则,这些法则被所有其他的存在物所共享,但其并没有摒弃存在之所为存在。
  如果表象是一个逻辑,这是因为它仅仅是诸多世界中的差分的编码而已。
  于是,故事的逻辑等于解释说,在诸多情势中,如在爱、性、死亡、徒劳无用的自由说教,阿里阿德涅不仅仅是专名“阿里阿德涅”,蓝胡子也不仅仅是专门“蓝胡子”,阿里阿德涅也不同于蓝胡子的几任妻子,尽管她自己也是其中一任,蓝胡子也不完全是杀人狂,尽管他始终反复选择杀害妻子,等等。这个故事只能在某个层面上获得连贯性,其逻辑是实际的逻辑,由于这个逻辑,我们知道阿里阿德涅不是赛丽赛特(Sélysette),不是伊格雷娜(Ygraine),不是梅丽桑德(Mélisande),不是贝朗热尔(Bellangère)和阿拉蒂娜(Alladine)【这就是歌剧中的其他几任妻子,她们并没有死,但拒绝被阿里阿德涅解放】,而且当阿里阿德涅被抛入到故事中的世界中时,她也差分化了自身。同样我们也可以说数字327,在某种程度上,它可以是书的一个页码,也可以是投票的数字,这个数字实际上就是在数学上可以建构的数,但它亦不是它自己,不仅仅328,这个紧随其后的数,它们都共有一个命运:都表象在这本书的页码上。
  由于一个存在物一旦出现在世界上,他既是和不是它所是的东西,因为它与其他存在物差分开来,在同一性层面,他们都是这个世界的存在物,但它们在表象中又或多或少存在差分。表象的逻辑必然规定着差异的阶(degrè),规定着存在物与自身和与其他存在物同一性的程度。阶可以让我们看到,在一个世界上,让多之存在降临在情势之中(venue-en-situation)的成形。其成形的连贯性是由在逻辑上规定的同一性和差异的关联来保障的。在一个既定的世界中,表象绝不是混乱的。
  因此,本体论上的同一性并不能保障存在物与自身的差异,也不能确保它与其他存在物之间的差异的阶。纯多完全是由内在组成所辨识的,所以说它“或多或少”与自己等同是毫无意义的。存在物与其他存在物的差分,是无限性中的某个单一元素让其在那里存在,这是绝对的差分。
  我们会进一步说明存在物在本体论上的规定,以及在那里存在的逻辑上的规定【情势中存在物或在世表象的逻辑的规定】是完全不同的东西。证毕。
  我们所谓的“表象”是一个数学上的多,它被一个情势化的关系网络【即世界】所把握,这个多变成了在那里存在,或者变成为在世存在的状态。那么,我们可以说这个存在物或多或少不同于同一个世界中的其他存在物。我们所谓的“超验”是一种操作运算的集合,它可以让我们理解,在一个确定的世界中“或多或少”同一性和差异的意义。
  我们认为,表象的逻辑就是评价构成了一个存在物在那里存在的世界中场域中同一性和差异的超验代数学。
  此代数学的必然性来自于我们关于这一点所讨论的一切内容。如果我们不认为表象是混乱的【我们立马可以用对存在物的思考是无法质疑的实存在来驳斥这个假设】,就必然会存在着表象的逻辑,它可以在世界上将一切都链接起来,来评价不再由纯多的严格的外延同一性【即存在物的自在存在】所保证的同一性。 我们马上就会知道,搜油的世界都是在同一性和差异的阶之上来宣告其存在的,那里并没有任何合理的理由让我们相信那些阶,因为这些阶的可识别性依赖于任意 “主体”,或者依赖于人类动物的实存。从一个毋庸置疑的渊源中我们可以得出,这样的世界先于我们的物种而实存,如同“我们”的世界一样,它规定了其同一性 和差异,它有权力利用无数的存在物的表象。这就是甘丹·梅亚苏[5](Quentin Meillassoux)所谓的“化石论题”(l’argument dufossile): 这是一种无可争辩的唯物主义论题,它打破了“意识”和“对象”的唯心主义【或经验主义】的工具。恐龙的世界曾存在过,它展开了存在物在那里存在的无限多元,它先于在其成为一个意识或主体问题,经验以及超验问题之前几百万年。否定这一点,就是推崇一种狂傲的唯心主义公理。很明显,根本不需要意识来证明存在物必须要表象,即必须要在世界的逻辑之下,在那里坚守(se tenir)。表象,尽管它不能还原为纯存在【只能通过数学来思考纯存在】,但是,一旦大全是不可能的,为了它们的存在得到保障,它们必须要在那里持存:存在物必须具体地展现它们自己,它们完全没有可能让展现的无数世界汇聚在一起。世界的逻辑就是规定了其必然性的东西,这个逻辑会受到存在物与同一个世界中其他存在物之间的同一性关系【当然还有差异关系】的可变的阶的影响。
  这需要在情势中有一个这些阶的尺度,即情势的超验之物,也需要某个世界中的所有存在物在一定程度上都以这个超验之物为指标。
  这个指标立即会涉及到我们提到过的双重差分。首先,在一个既定的世界上,一个存在物与同一世界中其他存在物之间同一性的阶是什么?此外,在这个世界上存在物同自身存在的同一性是什么?世界的超验架构就是约定的对这个问题的回答。相应地,它确定了某个既定世界中某个存在物在那里存在的变动不居的独特性。
  例如,如果我问道,在何种意义上阿里阿德涅与蓝胡子的其他受难者是一样的,我们必须可以用一个评估性的微差(nuance)来回答——她是有所反思的,而其他人是盲目的——故事的架构,或故事的语言,或者【在梅特林克-杜卡的版本中】用音乐给出了这个微差,这个微差成为这个【审美】情势中超验之物。相反,其他女性【赛丽赛特、伊格雷娜、梅丽桑德、贝朗热尔、阿拉蒂娜】构成了一个序列,我们可以用另一种与蓝胡子的关系来取而代之:她们在超验上是等同的,这标志着她们在歌剧中是以“合唱”(choral)方式来处理的,她们在音乐上的可辨识度很弱。按照这样的观念系列,我马上就可以知道,如何去根据蓝胡子与相对于自身的差距(décalage)来评价蓝胡子与阿里阿德涅的爱【他发现自己不可能像对待其他妻子一样来对待阿里阿德涅,这样,他超出了“蓝胡子”专名所对应的参照存在物】。在歌剧中,有某个东西成为了这个差距的密码(chiffré),我们可以在其极其荒诞的行为中发现这个密码:在最后一幕,蓝胡子留在舞台上,没有唱出一个音符,没有说一句台词。这真的就是歌剧的超验之物的极限值【准确来说,这是极限最小值】:蓝胡子自己不见了。


译注:
[1]蓝胡子是由法国诗人夏尔·佩罗所创作的童话、同时也是故事主角的名字。曾经收录在《格林童话》的初回版本里,但是第二版之后被删除。故事讲述的是有个很有钱的男子,因为他有着蓝色的胡子,大家都叫他蓝胡子,并畏惧着他,他娶了很多妻子,可是大家最后都不知道他的妻 子到底怎么了。有一天他向村子里的一位女孩求婚,那个女孩是村里有名的美女,她一眼就爱上了蓝胡子,因此不顾兄长们的反对嫁给了蓝胡子。但蓝胡子连续杀害自己六任妻子的人,他家道富有,长着难看的蓝色胡须。后人们用其指代花花公子、乱娶妻妾的人和虐待老婆的男人。而阿里阿德涅是后文提到的梅特林克和杜卡、 梅西安等人歌剧中蓝胡子的最后一任妻子的名字。
[2]夏尔·佩罗(1628-1703)是一位诗人、学者,也曾做过律师,在17世纪法国文坛很有名望,他有不少称颂一时的作品,但有趣的是,为他留下永久声名的却是这样一部小小的童话集。1697年法国作家Charles Perrault夏尔·佩罗(1628-1703)以小儿子的名义,在巴黎出版了《鹅妈妈的故事或寓有道德教训的往日故事》,收录了包括以上著名童话在内的8篇童话和3篇 童话诗。“鹅妈妈的故事”取名于法国民间故事“母鹅给小鹅讲故事”的说法。佩罗的这部童话集一问世即受到孩子们的热烈欢迎,成为法兰西最流行、每个家庭必备的儿童读物。这些童话至今仍为流传,而“鹅妈妈”被出版商纽伯瑞借用为一个低幼儿歌和故事品牌系列图书在世界范围内常销不衰。
[3]莫里斯·梅特林克(1862—1949),比利时剧作家、诗人、散文家。1911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是象征派戏剧的代表作家,先后写了《青鸟》、《盲人》、《佩利亚斯与梅丽桑德》、《蒙娜·凡娜》等多部剧本。早期作品充满悲观颓废的色彩,宣扬死亡和命运的无常,后期作品研究人生和生命的奥秘,思索道德的价值,取得很大成功。
[4]保罗·杜卡 (1865-1935)法国作曲家和音乐评论家。生于巴黎。法国作曲家。1882年,杜卡进入巴黎音乐学院学习,1888年毕业时以一部大合唱获得罗马第二奖。后来在该院任教,还在音乐师范学校教授作曲,同时为多家报纸撰写音乐评论,由于他自我要求严格,著述不多,也很少流传下来。其音乐早期创作受瓦格纳的影响——中译注。
[5]甘丹·梅亚苏(1967- )法国当代著名哲学家。出生于巴黎,曾就读于巴黎高师,师从阿兰·巴迪欧,他与其老师一样坚持认为数学是思考本体论的方式,并提出了当代哲学的问题是如何走出自康德以来的相关主义(correlationism) 的问题,他的代表作《有限之后》出版后立即在全世界范围内引起了轰动的影响,许多当代哲学家如齐泽克、马拉布、巴迪欧等人都视梅亚苏为未来哲学的希望。他现在任教于巴黎一大哲学系,其他主要代表作还有《数与塞壬》、《没有生成的时间》、《科幻小说和超科幻小说》等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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