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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北陵王:四诗人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05-09  

北陵王:四诗人





埃迪特·索德格朗

她爱不能给她带来好运的诗歌,
她坚持爱没能给她带来好运的诗歌,
直至她短促生命的最后一刻。

她也曾拥有真丝内衣和法国香水,
但她把它们全兑换成了方格稿纸,
为了贫穷而高贵的诗歌写作。

她的情欲也像北欧的春天一样强烈,
但她把它们全倾注在了诗歌的身上——
诗歌比一个男人的肉体更值得信赖。

她爱那些字母、单词和句子,
她爱那些温热的字母、单词和句子,
它们汲取了她黄昏的泪水和黎明的血液。

她持久地爱着她的瑞典语言,
直至它们也幸运地传染上肺结核,
直至它们以诗歌的名义夺走她31岁的躯壳。


托玛斯·哈代

你似乎还活着,在世纪之交,
在道塞特郡一座阴暗而简陋的乡间城堡。
在那里,你昼夜谛听着
爱敦荒原上神秘女子夜行的脚步声,
为她那不可知的命运胆战心惊。
你回忆着雪白的牛奶场和溃败的灌木丛,
你回忆着德伯家的苔丝
赴死之日那血红的黎明。
而爱玛,自昨天起就不知所踪。
烛火在墙上映出你秃顶的灵魂,
一首画眉鸟之诗尚待完成。

你真的还活着,在东方,在中国,
在广大的世界上,在汉语的平原和心灵中。
在这里,我的整个青春和生命被你俘获,
从乡村到城市,一片长满荆棘的红色原野,
为你朴素的语言重新命名——
时光仿佛停留在黄昏,紫色暮霭中
羊群像云朵一样散淡,令人哀悯;
放学回家的中学女生被当成你虚构的女神。
而生活的伊甸园里
只剩下蛇和无花果树,而没有了男人和女人。
这种幻象如同惆怅,我延续至今,
这种惆怅类似悲哀,我至今期待。

是的,犹如人们活在生活中,
你活在语言中,而语言就是最大的永恒。
你所赞美的事物有幸得到了上帝的赞美,
你所诅咒的事物不幸人们至今还在诅咒。
此时此刻,当我在孤寂的夜里阅读和写作,
在星辰那永恒的光芒里,
你依旧忧愁,依旧在忧愁中吟诵。


狄兰·托马斯

谁死后都会留下一具尸体。
我的尸体暂时存放在一家医院的停尸房里。
在彻底进入虚无之前,
我还必须会见三个人:
一个看管我的老头,因为朝夕相处,
我已经把他引为同类;
一个来辨认并领我上路的劳夫林先生,
他将负责重建我与未来世界的关系;
还有一个小姑娘,她将按她的方式,
为我的一生划上句号,同时,
为我即将开始的另一生打开一道门。

瞧,神情庄重的劳夫林先生进来了。
房间里甲醛的味道和甜腻腻的背景音乐,
呛得他喘不过气来。
“请跟我来!”老头把他领到我的面前。
从我那又青又肿的脸上,
劳夫林先生一眼就认出了我。
“他还是那么狂傲!”我听见了他内心的话语。
“我在这儿,请带我走!”
他也感觉到了我内心的召唤。
未经老头许可,他深深地俯下头颅,
在我紧紧闭着的眼睛上轻轻印下一个吻。

劳夫林先生来到尸体登记处的窗口前,
那里,百无聊赖的小姑娘打着瞌睡。
他感觉到小姑娘年轻的生命,
在窗子外面,在停尸房的外面,
而那里坐着的只不过是另一具活着的尸体。
“叫什么?”小姑娘问。劳夫林先生说出我的名字。
“怎么拼?”劳夫林先生拼出我名字的字母。
“干什么的?”劳夫林先生一时语塞。
我是干什么的?还从未有人问过这一点,
酗酒、赌博、吸毒、嫖妓、写诗,什么他妈的没干过?
“他究竟是干什么的?”劳夫林先生斟酌着……

“诗人。”我没想到劳夫林先生
竟然给了我一个最易被误解的头衔。
难道我不是一个酒鬼、赌徒、嫖客和瘾君子吗?
在尸体面前,没有一个合适的词概括一生。
“诗人”其实也不赖,却让小姑娘大伤脑筋,
“什么是诗人?”她傻乎乎地看着劳夫林先生,
好像他故意地把“死人”说成了“诗人”。
是啊,哪里是什么诗人?明明就是一个死人。
劳夫林先生只好退而求其次,
他应付小姑娘说:“他写过诗。”
于是,小姑娘在我的死亡登记表上写道——

“狄兰·托马斯,他写过诗”。

*此诗素材来自北岛先生《时间的玫瑰》一书。


钱拉·德·奈瓦尔

那是一天早晨的5点钟,那是
寒冬季节里一天早晨的5点钟,
那是155年前一个寒冬季节里的早晨5点钟,
那是1855年1月26日的早晨5点钟。
那是在老灯笼街4号,那是
在法国巴黎老灯笼街4号,
那是在公寓一扇窗子的铁栅栏旁,
诗人钱拉·德·奈瓦尔死了——
他的尸体就挂在那儿,已经被冻僵,
被巴黎摄氏零下8度的冰冷空气冻僵。
他是用一根束衣带上吊自杀的,
——法医坚持这么认为——
那不是一根普普通通的带子,那可是
曼特侬夫人的裙带啊,或许是
撒巴女王的吊袜带?———生前他经常炫耀,
好像这样就可以表明他是一个诗人。
你瞧,他的双手保养得多好啊!
白白胖胖的,没有丁点儿血色。
——他确乎死了。在他的口袋里,
人们发现了一封信、一枚硬币,
还有一本去东方的护照——
——他一直打算去印度旅行,
顺道来中国看看。但是谁会想到呢?
这里,这声名狼藉的老灯笼街4号,
竟成了他“生命的最后一站”——
——这儿可不是他的家——
事实上,他早已没有了家,
5年前他就居无定所,到处流浪,
在酒馆、在街头、在收容所,
现在他又来到了尸体认领处,
那儿,就像火车站旁边的小件寄存处,
他一丝不挂地展示在大众面前,
人们络绎不绝地从他旁边经过,
但没有一个人认为这件物品与自己有关。
好在有人定期对他进行淋浴、消毒,
(他生前何曾享受过这样的待遇啊!)
好像从死到现在——
他并未丧失作为一个诗人的体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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