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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高春林:眉州八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04-16  

高春林:眉州八首




青衣江

青衣江边。沿石岸独自走了一会儿。风吹空洞。
水流,也无一丝伴奏。倒是清澈之鱼
刺目地翻腾出时不时的自由
——自由是词外之词,在我北方跑出身体的一场雪,
何其少啊!我是我的隐者,独弦琴。


上远景楼

给明澈一个释义,也就是楼记中——
“四月初吉,谷稚而草壮,耘者毕出。”
黄昏,我自远景楼上下来,
街上车似是更多了。
时间点亮着青瓦的灯火。
从裴城路拐上东坡大道,还在想着
眉山东坡湖,和小峨眉的东坡湖,人必得
水一样明净地走完一辈子。迷路时,
正好一个驻拐杖老人在边上,他指给我“江乡”,
远景必从近景看过去,越过广告牌
和一些不必要的暗灰脸。真实的景象
被另一些映像抹去又诞生,很大程度上
因了词性的翅膀。我在这条街上
走了近一个小时,游荡也即时间外的悠巷,
我清楚我是一个异乡人,还会把自个
走成异己,这像是一个残忍,
路灯盯着我,要我在更黑的夜里给出立场,
真的像是“记录其行事以为口实”。


独琴在

有些时候是难得的,真的是这样——能在外。
要是女友在,她捡水中砾石,然后掷出波浪……
“千年寥落独琴在”,一旦拥有你的
琴,寂寞会生根。一个寥落的人,辰星
悬到深处。年轻的苏轼从这里上船,去化他的雪。

我来找一个还在的此地。自各儿的飞鱼。
这时的蜀天蓝得几乎不可能。河南在下雨。
青衣江边垂钓者在割草人走了很久后仍是纹丝不动。
轮渡的“嘟——”鸣声,
像提醒着时间。时间的坡度在招呼我们。
我们必须披上各自的鳞。鳞光对付漩涡的暗。


纱縠行

长椅不再是那个长凳,迷乱的灯影外。
我坐在偏僻处喝酒,假睡。
高贵的流星,从另一个天空划来,
我好奇于纱縠行的名字。落到北方的雪,
还有丝绸,它撕扯了世界的疼。

时间是约束和迷宫。而一个地方嵌入了
路牌。不是出口而是入口——
要是知道外面那么多的黑暗就不再远行?
每个人都怀揣自己的未来。
高铁还未通。上轮渡之前我要多坐一会,
在黑暗里多坐一会,模糊的影子会变得清晰,
我从词性认定你,一个人,一条河流。


唤鱼

星空跃入水的邀请。游吧,
在唤起的波浪里,披上鳞光。
自由如少年,呼吸竹箫。
自由在,时间展开它的天空。
我遐想了一会儿,因畅游的美,
暗合了声音的弧度——
一种圣歌,干净的嗓音。
唤与被唤像一个相倾的犄角。
真的是这样,每一个人
都应该拥有一个声音的犄角,
而不是做米沃什的“鱼”——
“渴望变成跟鱼一样的生命”。
唤吧,天籁之下奔忙的鱼群,
我坐在唤鱼池边像个有记忆的
人,和你,还有和众树说话。
在禁忌,包括禁语过多的世界,
祈愿不了另外的尺度,在这里,
水清澈到我是我的一个镜子。


出蜀记

斜长的坡路不只是出蜀——
悬吊吊,蜕不去方言。
你是你的马,山水验你的真身。

从眉山的一个叫纱縠行小院,到汴京
天桥,先痛饮一夜,再去瞧
雪花漂泊出怎样的蝴蝶——

世界本来就应该这么轻盈。
而不是蜀山栈道,绝望处连鸟叫
不闻,人只是暗地里兽眼盯着的异己。

残酷的诗意坚定到越过边界
就有了词的自由度,就有了时间
给出的面孔——类似于电影上

“浩若涉大荒”“四顾独彷徨”*
的你,情急中从陡壁探出身躯,
或者干脆向世界借一个飞船。

另外的地方叫远方吧,向你预示什么?
一个旅人,永远在路上。这时指着
雪,和雪地上的鸽子——

世界是可以这样的,房子
可以不飞,
“我一定将我的词洒成雪。大地之雪。”

*苏轼《牛口见月》句,1059年南行途中作。


在眉山

从蓉城到这里仿佛睡和醒之间,
汽笛、LED灯、电梯与商务车,交错中,
并未蜀道感。
一个声音隐约地埋着一个省。
刺点不是南国雨点,而是阳光细线
撒在井台上,像朝圣者的眼。
我斜靠着石柱,为视野
找一个灵性的角度,
以便从安置孤独的衰敝中祛除睡意。
在影像的时间里,我也是一个偷懒的人——
我的词不够,
还过分依赖现实之酒
——一个少年,当年从这里北往,
也有一个“万古愁”吗?
鸿爪雪泥,他活过半个多世纪,
时间在丢开苦。
一谈到词性,指间烟就烧到手指。
捕捉也是朴拙,
对付假象,这个披着色彩的家伙,
还真得一棵筋骨草,
并辅以消过毒的银针。
重要的不是我给出什么,
是看到的事物深入了身体的疼。
我的绝望大于醉酒。
而在老苏家的井边,我发现
水还在给出信念——
为了清澈,抑或渴,
因此在绝望中找到安居的黄荆。
这像是时间里的修行,
当我走在眉山大道时候,酒醒了一大半。


同一条河流,或在岷江

一条河流一直在流动着。也许我从未度量过
流水的宽度,我只是个渡河人,某年某月
来,只是看一个人源头上的、清澈的模样儿,
看自己内心柔和的部分对应年轻的景致时
如何激越。到了我这个年龄,江水不再是波澜
推动另外的惊惧,为了安宁我还在我的词中
制造远离城嚣的图景,甚至逃离秩序,以及
更多的街道。江水宽阔而平整,没有风浪,
轮渡的鸣笛声也不是琴声——据说——
苏轼是从这里上船的,他听琴,声音清绝到
深夜的深流。我只是静静坐在船上,起伏的是
岸边山的构想。此船和彼船,隔着不同时代
的想象力在同一条河流上,缓缓移至
我们要抵达的一个野码头。那时他是年轻的
如我身边的90后,以梦为马,携带着词的玫瑰
和粮食,波涛啊激勇,时间蓝得让天空更像
天空,可以傲慢、冲动,像在天的飞鹰。
但时间,转眼就是十年、二十年、三十年……
我坐在船上如静物,一个插图——当然这不是
说老之将至,是水流——我是我静物里的
水流,把曾经的两边皆是风浪,把屈辱和漂泊中
的暗物质,统统还给了流水。水面如此开阔,
我们与生活和解——真理在于“返回明澈之境”。
这里和那里,也许是同一条河,我们激流、
冲撞,给真爱以偏爱,见证着的时间像波动的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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