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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江汀:诗十一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6-03-06  

江汀:诗十一首




我的父亲,听到秋夜虫声

我的父亲,听到秋夜虫声,
或许会有一丝烦躁。
但他将理智地找到新的乐趣,
有点热,他打开了窗。

而我不闻那声音已有五年。
我坐在异乡,口含苦味的药片。
我仿佛悟出了一种新的生活,
张开嘴,却没有什么可说。


他已经认识了冬季

他已经认识了冬季,
认识了火车经过的那片干枯原野。
城市在封闭,运河上有一片绿色的云。

进入黑暗的房间,像梨块在罐头中睡眠。
他的体内同样如此,孤立而斑驳,
不再留存任何见解。

可是旅行在梦中复现。在夜间,
他再次经过大桥,看见那只发光的塔。
它恰好带来慰藉的信息。

缓慢地移动身子,他做出转向,
在这样的中途,他开始观察
来自邻人的光。


给某位不相识的隐士

多年来我一直保持沉默,
每日注视窗边的花饰。
这小小的皱褶从未提醒我,
生活中持续着的窸窣声响。

但过去的困难仍然到来,
在这个寻常夜晚,我没有睡着。
我羡慕那个醉醺醺的酒鬼,
他反复擦拭那盏路灯。

我坐在桌前,反复地臆想他,
我确信那绝不是一个幻影。
凌晨的马路在丁当作响,
它召唤我投入怀抱;任何一个怀抱。

我迈着儿童的步子,
假装醉醺醺的,开始敲打
街边的第一扇门。这就是那个不真实的时刻,
我看见的只是个愤怒的睡眼惺忪的男人。

我礼貌地道歉。白昼像油滴一般凝聚。
一个颓丧、贫乏的中年男人,从后面追过来,
当他的身影渐渐盖过我的,
我感到一阵不再复返的战栗。


早上,世界已经存在很久了

早上,世界已经存在很久了:
从一个黑暗的房间醒来,起身,
——我莫名地意识到这一点。

没有洗漱,我开始走动。
汽车的声音在墙外轰鸣,
壁龛上佛像的脸色我看不清。

木门的把手发凉。
不知何时我穿上了拖鞋。
邻近的房间,红色的蜡烛没有熄灭。

一个宽绰的仓库在等着我,
堆积着我未结识的物品。辨认标签后,
我明白,自己偶然地占有了它们。

喑哑的冰箱旁边,我触到一个拉索。
卷帘门慢慢上升,这时我记起,
我是一个年轻的商店店主。

出门之前,我注视天花板,
那个简易的吊灯,我愿称之为室内的星辰。
我努力想要记得,我们这儿是否曾有过露天的时代。


争吵已经结束

争吵已经结束,
但船仍在颠簸。
一些夜晚的火光被我记起,
它们究竟来自哪里?

但是凉风吹来,
这是时间的凉风。
我已无法向你说明什么,
既然待在船舱的底层。

已经就要到达对岸,
我为什么发出叹息?
我将打开窗子,眼见海藻
缚住了指针。

在某个大厅里,世界发白。
我已找不到你的位置。
卡珊德拉,请告诉我,
船儿的颠簸真会遣散一对夫妇?

一个迷雾散去的清晨,
我正辨别出神庙的倒影。
(请不要擦拭我们,
这些宇宙的尘埃。)

所以我觉得这一切来自书本,
桌上传来振动,那是你的手机。
或许我在啜饮明亮的红茶,
而特洛亚人的船桨搅起了泡沫。


你是我冬日认识的事物

你是我冬日认识的事物。
但这也意味着某种告诫。
我看着你,从一场聚会上离席,
尽管街上刮起强烈的风。

而你认识那么多的巷子。
它们中间,苍白的积水在结冰。
你明白,一切无可避免地成为现时;
时代的路边尽是店铺和灯笼。

那么多的梧桐和杉树在震颤;
一个小时的折痕经过我们;
某个秘密已经向你呈现。

远处灯火通明;你将动身回返。
我感到身体衰弱,天空低垂;
并且看见一颗晦暗的星。


我熟悉这个小区的老人

我熟悉这个小区的老人,如阅读自己的忧虑。
我每日查看,并记住他们,
不经意间,像幼时做过的众多次练习。

有时,一阵陌生的香气从天上坠落,
进入笔记簿上的确定一页。
而我恰好从城里回来。

呼吸伴随电梯缆绳的摩擦声。
忧虑跟着我回到这一层。
雾气进入了走廊,像墨汁被稀释。

像毛衣包裹着我们,你很难说出那种不适。
他们有他们的真实。
他们涌来擦拭玻璃。外面灯火通明。

一个被训练过的黄昏,进入我们的语音。
我和那么多的幽灵们互相辨认。
城市蒙上了灰尘,如白色雕塑,废弃在童年画册里。


人们的眼中长出地平线

人们的眼中长出地平线,
在东方,人们伸耳关注着教堂!

教堂内奇怪的审判
——已经结束。
油漆的天花板上
有各种各样的试图。

他的下午已经结束,
坐在窗前的人——内心发白。
成熟的麦穗把灵魂压垮。
就这样,傍晚的最后一丝光线

越来越迫切,众神的睡意
垂落在我日益丑陋的脸。
历史——蓝色墙壁!
我们——暂时发绿的爬山虎。


整部旧约只有一个主题……”

“整部旧约只有一个主题,
那就是等待基督的诞生。”
我羡慕保罗的使命,
大马士革——在我的嘴里
好像一块方糖。

地铁里的交谈结束。
地面潮湿。
空间像刀片一样涌来,
切开橙子一般的生存,
——我品尝着自己的躯体。

唉,我要如何把握那些主题?
白天的光线回旋着下沉
——我该如何理解那精湛的趋势?
我多么赞赏那些比喻的光泽。

可是已经太晚了,我已经认出它,
——永恒正在试穿它的衣服。
我想请教曼德尔施塔姆,
失去了羞耻感,你该如何写诗?

一个愿望就这样到来,
那个瞬间,我不由自主地抬头。
我没有领受保罗的体会,
却望见树枝围圈中的月亮。


奥西普

四月被轻风吹来,
原野上谁在飘荡?
正午将被燥热驱赶,
路上的人们惦记起善良。
就在这四月的下午,
抬头可以望见月亮,
多么美好,
可是有个人
从美好生活中开始晕眩,
他怀抱自己走过街头。

上帝收回他的赠予,
月亮就成了十字架。
生活本质上的缺陷
恰如土地的裂痕。
童年的噩梦隆隆而过,
荷马在房间的一角沉溺。
我们活着,我们心里有着把握,
即使没有世纪,痛苦也高过粮仓。
彼得堡,请将我流放到远东,
那里的人民不信东正教。

我要赞叹北国的天空,
它比我的忧愁更蓝。
一旦伏尔加河抹去迷雾
我就动身启程,
因为那儿的隐晦
像植物般疯长。
有人开始保佑我的死亡,
他从污泥中看出我的影像。
谁也不晓得那个人的真实命运,
丘壑和道路堆积起来,
白夜的天空,桦树和雪,
辽阔的幅员好似黑色面包。
苦役和诗歌可真像一对兄弟;
一个养育精神,一个慰藉肉体。
冬天和春天开始了内战,
有人在睡梦中出生和死亡。
耳朵和眼睛成为陆地和海洋,
有人在呼喊着,要我扮演他的一生。

历史是个永恒的女人,
我上一次遇见她
是在一九一七年,晚会上
我远远地向那妇人瞩目。
但今天我又在旷野里遇见她,
一位少女,如此素静,
像一面水潭。
我在那儿洗脸,开始我的新生活。
我们是神的倒影,
而神,触不到自己的存在。


悲伤

我在这条街的骨髓中旅行,
每日领受一份它的寒冷。
修路工人们正在忙碌,
铺下这一年度的沥青。

但初春傍晚的红晕
正离我而去,
仅仅留下模糊的预感。
在其他场合重复呈现。

雾气堆积在地铁入口,
像受伤的动物在蜷缩。
车厢里,人们的脸部如此之近,
他们随时能够辨认对方。

以漠然,以低垂的眼。
长久、缓慢地储存在这区域。
肃穆地等待被人再次发现,
在背包中,在城市的夹层。

摘下各种式样的帽子、围巾,
意识残留在绒布上。
我们惯习于这些形式,
在一阵大风吹来之前。

没有携带随身物品
也不借助任何比喻,
从它们那里逐级堕落,
或艰难地提升。

后来,一个女孩涂抹护手霜,
气息向四周扩散。
间或有灯光灭去,
印象暂时地消逝片刻。

继续擦拭这些秩序,
这抽象的生活,这些轰鸣。
一个老人,从口袋里掏出眼镜,
观察这些陌生人。

而多余的眼睛,先于我们而在。
沉默无言的生活
与诗歌无关;
心灵像晚餐一般成熟。

幻想中的店铺悉数敞开。
因和果同时陈列。
因和果纠缠在一起
好像死人无法分开的手指。

我们跟着钟表在世上漫游。
想想勃鲁盖尔的那群盲人。
我们对空虚做出
日和夜的姿态。

但困顿将保护自己,
我要重新收集那些忧虑。
它们分散了,像面包的碎屑。
我听到外面的洒水车之声。

很快这条街将被浸润,
像钉子嵌入木板,
像浅显易懂的教诲
在一颗心脏凹陷的地方。

几十年的忧愁
悬在空中,
瞪着这个时代。
唯有它看见我们的重影。

我想追随任意一个邻人
回到他的家中,
直到他确证自己
沉入某种重复过的睡梦。

但星斗们还停滞在那里
像狗群游荡在夜间的车库,
他们向我们抛掷杂物。
因为白色的智慧无家可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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