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兄”视频号 会员列表
主题 : 李成恩诗选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11-25  

李成恩诗选

喜鹊

你以为你是谁?
你是一只成年喜鹊。

头顶一小撮白。
我叫你孝顺,
婶婶呀站在枣树下,
数喜鹊。

天空浮起乡村的宁静,
孝顺之人裤子肥大,
脸色红润,身材呀
像一棵枣树。

我睡得浅,
我的睡眠像是错误的睡眠。
我梦见喜鹊呀在我体内
又是哭又是笑,
她们发现了我体内的宫殿。

我体内的宫殿
一座花园加一座假山。
花园里有一湾湖水
正迎向四月。
假山后坐着一个神仙
神仙是一只打盹的鸭子。

我猛然惊呼——
醒醒吧,我的假山
醒醒吧,我的湖水

鸭子飞过湖水,
湖水溅到我的脸上,
没有了寒意。

我脱掉了冬衣,
在宫殿里散步。
我帮助树木松绑,
都从自我里解放出来,
没有什么可怕的,
你看乌黑的围墙上都长出了嫩芽,
你看结冰的石像都被湖水染绿了。

喜鹊集合,
欢度春日。

扫地的扫地,
擦桌子的擦桌子。
在明媚的上午收拾宫殿,
等于在上半生准备一生。

到了中午,
我们都坐在饭厅,
长条木凳子上坐了三个孩子,
小舌头鲜红。
木桌子油了新漆,
白米饭盛在木碗里,
像妈妈的爱盛在清水里,
我们都围坐在一起,
听庭院里的喜鹊尖声喊人——

小妹妹回家吃饭。
但小妹妹在哪里?
她仿佛迷失。

她长大成人,
但还是太小。
提着供果与香火的竹篮,
我们去上坟,
这个清明没有细雨,
但阳光细碎,
散落我们心田。

喜鹊成群结队,
在故乡的山坡静静等待归人,
我是归人,不是过客。

伤悲是过客,
宁静是归人。

路边的枯草呀我踩在你身上,
好像踩在妈妈身上,
是那么柔软,
是那么温顺。

擦身而过的老枯树呀,
我被你的残枝拉住,
像外公每次拉住我,
他的手全是骨头,拉得我生痛。

清明,
喜鹊在故乡山坡像守望归人的孝子,
人比喜鹊迟到,人比喜鹊心肠硬。

喜鹊叫声短促,但方言纯正,
她不哭,但紧紧跟在我身后。
喜鹊看着我下跪——
妈妈呀清明不孤单,
春天催生万物,
我的心也生出了喜悦。

我静坐故乡的山坡,
看喜鹊从坟头飞过。

时光不饶人,
我也迎接了多少个清明。
喜鹊换了一群又一群,
晋文公还领着众臣登山,
寻找那棵柳树。

柳树不是树,
它是古人介子推。

靠在柳树下的人,
就是我们每年要祭奠的人。
他睡着了,
春风吹着他的须发,
柳树发新芽,
而他的肉身枯萎了。

唐太宗是后来人,
他给大臣柳圈,
以示赐福驱疫。

我用汴河水洗掉脸上的泪痕,
收起水中妈妈的面容。
我要从清明里返回了,
喜鹊一路跟着我,
一直跟到安徽省的边境。

我折下汴河的新柳,
祖师神农氏呀——
我耕种的心在春风中
正一点点弹起新绿。


鹅塘传

鹅塘升起来,日光晃眼
我无端兴奋
这是在故乡,一个人静坐
等天明,饮水。听鹅的叫声
从出生地传来,那里有一间
多年无人居住的屋子
青苔如小女孩羞涩了多年
鹅见我
低着头
她也羞涩。这是故乡的美德
见我一眼就要脸红的小女孩
在清晨脱下花布衬衫
抱幼鹅入池塘
晨雾中发出一两声叫声
临近晌午,我从睡梦中醒来
看见鹅的羽毛散落门前
鹅塘里的清水渐渐有了故乡的体温
也许是小女孩的体温


亡灵传

掩埋的太快了
还没来得及获得亡灵的身份
就身首各异
脸被掩埋了
断肢留给了亲人

39个亡灵
39个未获得真相的人
在被称为亡灵之前
他们集体消失了

哭泣也被拒绝
因为你找不到真相
你还需要真相?
真相在铲车的刀锋上
真相在50万
哦不!加码到90万
冰冷的金钱上
给你真相
但真相此刻变成了谎言

闪电在夜空是一种罪恶?
疯狂的火车头向天空咆哮
它们集体制造了人间惨剧?
那么雨水——
雨水淋湿了逃命者的哭喊
雨水也成了39个人的凶器

一群伪君子
一群在乌纱帽下苟且偷生的官吏
他们扮演了阎王的判官
现在,他们要审判闪电
要审判雨水
要审判信号灯
要审判温州的一座桥
要审判不稳定的那个夜晚
要审判冲进现场救援的人

按照惯列先埋掉火车
再挖出来
把良心先埋掉
再挖出来
你看你看——
这就是我们腐烂的良心
你还需要我们的良心吗?

他们还是有良心的
他们把铁轨擦了擦
疯狂的心又上路了
信号灯调了调
红灯绿灯又闪亮了
撞倒的护栏补了补
又护住了通向死亡的路

在今夜的雨水里
——雨水无罪
在今夜的闪电下
——闪电无辜
我寻找39个人
在一场疯狂的良心事故中
消失的人
还有她们腹中的胎儿
被藏匿的胎儿
被他们偷偷埋葬的胎儿
现在,请你们重新获得亡灵的身份

否则,我无法为你们写下最后一行诗
我无法请求真相为你们超度
你们,你们在谎言中无法安魂


蟾蜍传

这位先生在晚风吹拂下洋洋得意
他鼓起腮帮子,吹响六月的哀伤
好像他死了兄弟
声音里塞满了淤泥
我顺着它的目光,看见远处的红亭子
也像一只气鼓鼓的蟾蜍
只是它更加老朽
更加招摇
它蹲在山坡上,看不出哀伤
也看不出喜悦
说它是遗世独立
还不如说它昏昏欲睡
这是另一只坚硬的蟾蜍
多少年了
身上还散发木屑与油漆的味道

我对荷叶上端坐的这位先生
报以质疑与观察的态度
看你的年纪也不小了
否则不会满身的污点
满身的伪装
不管你有多少哀伤
你有多少要呕吐的垃圾
我只想质疑你的腮帮子里
到底卡的是不是我半根手指

我目睹黄昏的清风
拂过蟾蜍的脖子之后
绕道去亭子里乘凉
它坚持蹲在荷叶上做一门
无聊的功课
倾吐体内的垃圾
或许是半生的衷肠

我笑笑
远远打量它的身式
一只抒情的动物
居然学会了旧式文人倔强的表演
它绿身的长袍脱在了岸边
嘴里溢出白色的泡沬
沉迷于演说
保持僵硬的风度
把丑陋坚持到底

我不能批判你的习性
我关心的是你的表演如何收场
如何扑腾一声跳入荷叶丛中
美与丑的混搭
清风与明月的融合
都不可以绕开它
它的存在深深伤害了黄昏的香气
伤害了传记作者——比如我吧
一生都不敢伸手触摸
它光滑的后背
浓缩了太多的不幸
太多的皱纹
比山坡上翩翩起舞的亭子
都要光滑
披着一件伪水衣
扮演夜色下的哲学家
一口吞掉了红色的亭子


割草传

我的午睡像一场不真实的失眠
割草机在头脑里突突地颤抖

我的脑仁是一只安静的小鸟
可不行,它隐隐松动
一阵风吹起了脑仁

我爬在玻璃后观察草原
人造的草原被分割给每一个人
脸上蒙着透明纱巾的工人
有头无脸,态度谨慎

我要阻止这无休止的轰鸣
把脑仁都粉碎了
我支离破碎的梦境送给割草工人
他们的报酬除了午后的阴凉
还有未抵达的蝉鸣

割吧,割掉疯长的梦境
我梦境里的杂草高过了围墙
水笼头里喷出的全是赞美
尘土味、青草味与自来水味
夏日午后梦境里高高扬起的美味

细细倾听,刀片上下错乱得不对称
不对称的美,也是美
噪音也是美,穿肥大工服的大嫂
丰膄的腰肢也是美

丰膄的杂草虽然狂乱
切割时的飞溅击中了包裹的头
太狂乱了,简直无法看清楚
一闪而过的青草的头颅
全被收走了,这细碎的残骸
仿如我未知的过往


察看雪山

在天气晴朗的午后
我骑一匹枣红马涉过河水
在雪山脚下伫立

枣红马还年幼
柔顺的毛发披在身上
它跑起来像飞翔
一阵风飘过,再一阵风飘过
我就来到了雪山脚下

在雪山面前
枣红马略显羞涩
它低头沉思,我一抬缰绳
它仰头发出一声长嘶
它洁白的牙齿像细小的雪峰
前蹄扬起,而我稳坐马背

有什么好羞怯的呢?
在我眼里雪山如老马
它们奔跑了几千年
如今好像疲倦了,停止了奔跑
在午后的西域
雪山静如处女,任由我察看

枣红马还太年幼
它不能理解我对嘶鸣的向往
更不能理解我向雪山深处打探的欲望

我要细细察看这疲倦的雪山
它们在春天的午后挤在一起
任由一匹枣红的幼马在它们面前转来转去


与群山对话

这是春天的午夜,我的心脏
静静潜伏,夜色安宁
道路清晰如血脉,野草都睡了

我回到群山怀抱
回到乱石的家中

一棵树与一轮明月
一个人与另一个人
静静潜伏
深如天庭

我如孤寂的星光向大地投下影子
群山如幕,牲口卧倒
我静静呼喊明亮的嘛呢石
嘛呢石呀我的泪水打湿了静夜

雪花的飘落清扫了人间的黑
迷失在路上的人呀神在救你
经幡在夜里引导我上升
我看清了群山里的道路

我一步一步走向菩提树
我一步一步走向嘛呢堆
群山在我脚下睡着了
我却醒着,我向群山诉说——

你为何遗世独立而又高高在上?
你为何连成一片而又欢迎神仙?

我说出内心的业障等于说出了人世的不平
我说出群山的俊美等于说出了丘陵的落魄

将心比心,我比你要年轻,但我更容易
落入平原,因为我出生时就在汴河流域
我出生时项羽杀了虞姬,而我还相信
他们还活着,爱情还在故乡的坟堆里不死

我的心今晚在群山之上的一片雪花中
纷纷扬扬的雨水终将化成异域的光芒

群山沉默,加速了雪的凝固
群山后退,更加快了春雪的脚步

山下的帐篷里有人失眠
山下的工地上有人在叹息
疲惫的牛马睁大了眼睛——
这就是我们所热爱的尘世

夜色如水,雪落无声
在中国大地上群山静美
在中国大地上失眠是多么高尚的事

在午夜我才看清楚了群山的骨骼
在午夜我才与群山对话——
一棵菩提树养育了来世
一堆嘛呢石引导了迷途

我像牛马睁大了夜的眼睛
我要把鹰的家看清——
神仙端坐,清水起波纹

绛色的衣袍上落满了天国的雪花
我的痛苦结了霜,点点滴滴在白昼
在经幡的吹拂下,都化成了野花


冬的暴力

雪已经落在中国大地
尽管我的脸上盖满了落叶,但大地因为推土机
因为一个村民的死,而成了墓床

我的脸因为一个中国青年父亲的死
而情愿盖满落叶,悲伤在京城之外
在山西太原市晋源区古寨村
在一具新的尸体诞生的下半夜

我的脸情愿盖满落叶,我的脸情愿提早
进入冬天,但十一月的寒冷将我冻醒

凶器是一栋栋别墅
是围着别墅的小花园,凶器握在另一群人手里
他们把一栋栋别墅扔过来
直接砸死了山西农民孟福贵

孟是孟子的孟,福贵是福贵的福贵
孟子与福贵现在只是同一具尸体
抱在复旦大学博士生孟建伟的怀里

孟建伟哭的是父亲孟福贵
孟建伟哭的是孟子
孟建伟哭的是全中国的福贵

我代替孟建伟在北京哭天底下所有的
孟子、福贵与父亲
描述
快速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