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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让·波德里亚:超美学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5-05-08  

让·波德里亚:超美学

傅红雪 译



  无论我们转向哪里,我们都看到艺术在大量产生;关于艺术的谈论甚至增长得更为迅速。但是艺术的灵魂——艺术作为冒险,艺术具有幻觉的能力,具有否定现实的能力,具有建立一种“另外的场景”以对抗现实的能力——在这“另外的场景”中,事物遵从一套更高的规则,艺术建立一种超越性具象的能力,在此具象中,像画布上的线条与色彩这样的存在,都可能丧失了意义,都可能超出了自身的存在理由之外,并且在刻不容缓的诱惑过程中,它可能会找到它们的理想形式(即便这种形式是对它们自身的解构)——在这一意义上,艺术消失了。作为一种象征公约,因而也作为某种不同于那些单纯而简单的美学价值生产的东西,不同于符号无限增生的东西,不同于过去与现在的形式(我们称之为“文化”)的循环的东西,艺术已经消失了。不再有基本的规则,不再有判断或愉悦的准则。在今天的审美领域,不再有任何上帝来认领自己的规则。或者,用一种不同的隐喻来说,不再存在审美判断或审美愉悦的黄金标准。情形类似于一种不再能交换的货币:它只能漂浮,只能指涉自身,而不能转换成真正的价值或财富。
  艺术同样必须高速循环,不能进行交换。艺术“作品”不再能进行交换,不论是相互交换,还是由以对抗一种指涉价值。它们不再拥有那种秘密的共谋,那曾是一种文化力量。我们不再解读这样的作品——我们只能根据甚至是更为矛盾的准则为它们解码。
  在这一范围内,无物跟他物相冲突。新几何主义,新表现主义,新抽象主义,新表征主义——一切都带着一种令人叹为观止的灵巧共存于普遍的冷漠之中。只是因为这些趋势之中没有一种有自己的灵魂,因而它们可以共存于同一个文化空间;只是因为除了我们内心深处的冷漠,它们并不唤起任何事物,所以我们可以同时接受所有这一切。
  艺术界表现出一种奇怪的面貌。就好像艺术和艺术灵感已经进入了一种停滞状态——就好像过去几个世纪以来获得辉煌发展的一切,突然静止不动了,被它自身的图像及其财富弄得瘫痪了。在整个令人震动的现代艺术运动背后,存在着一种惰性,某种不再能超越自身、因而只能转而依靠自身的东西,仅仅是以一种越来越快的速率重复自身。那么,一方面,是这些现存形式的停滞不前,同时,也有一种大量产出的趋势,狂野的夸张,对于所有以前形式的无穷无尽的变形(生命本身的移动,死去的生命的移动)。这一切足够符合逻辑:哪里有停滞,哪里就有转移。当一种现存的形式变得足够混乱,当(比如在癌症中)一套遗传决定的规则停止起作用,细胞就开始无序地增生。就像某些生物学的混乱表明基因编码的中断一样,所以,当前艺术中的无序也许可以解释为美学秘密编码的一种根本性中断。
  我们的社会,通过解放形式、线条、色彩与审美观念——就像它通过混合所有文化、所有风格一样——已经产生了一种普遍的美学化:所有的文化形式——也包括反文化形式——都得到了推广,所有的再现模式与反再现模式都已被接受。尽管艺术在本质上曾经是一种乌托邦——也就是说,根本实现不了——今天,这一乌托邦已经实现了:感谢媒体,感谢计算机科学,感谢视频技术,现在每个人都是潜在的创作者。甚至是反艺术,艺术乌托邦的最激进形式,在杜尚装置了他的瓶架之后,在安迪·沃霍尔希望他是一台机器之后,也已经实现了。世上所有的工业机械都获得了一种美学的维度;世界的所有无意义都因审美化过程而换了面孔。
  人们常说,西方的伟大事业就是整个世界的商业化,把一切事物的命运都与商品的命运挂勾。这一伟大的事业,最终的结果将毋宁是整个世界的审美化——其世界性的景观化,其转换为图像,其符号学的组织。在商品的物质主义原则之外,我们正在见证的是通过广告、媒体或图像,一切事物的符号制造术。不管它可能多么边缘,多么平庸,多么淫秽,一切都容易变得美学化,一切都容易成为文化,一切都容易博物馆化。一切都被说了,一切都被暴露了,一切都获得了一种符号的力量或符号的样子。系统与其说是依靠商品的剩余价值来运行,不如说是依靠符号的美学剩余价值来运行。
  关于艺术的非具体化,存在着很多的谈论,一般认为其证据是极少主义、观念艺术、瞬间艺术、反艺术,以及一种透明的、消失的、分离的总体艺术。然而,现实中到处出现的是一种在操控形式之下的审美的物化。实际上正是因此,艺术已经被迫让自己极简化了,被迫模仿自己的消失。它已经这么干了一个世纪,充分遵守了所有的规则。像所有消失的形式,艺术试图通过拟真的方式来复制自身,尽管如此,它将很快消失,留下一个巨大的人工艺术的博物馆,完全放弃这个场域,把它让给广告。
  一种令人眼花缭乱的形式的折中主义,快感的折中主义——这已经是巴洛克的议事日程。然而,对巴洛克来说,精巧的旋风具有肉感的一面。像巴洛克的从业者,我们也是精力充沛的图像的创造者,但背地里我们又是破坏圣像的人——不是在破坏图像的意义上,而是在我们制造大量图像的意义上,而在我们制造的这大量图像中,无物可看。大量现下的图像——不管是视频图像,绘画,造型艺术产品,还是视听图像或者综合图像——都只是表面意义的图像,其中无物可看。它们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没有投下任何阴影,也没有任何结果。你从这种图像中能获得的唯一感觉就是,在每个图像背后,都有某种东西消失了。一幅单色图画的魅力就是形式的绝妙缺席,是所有美学句法的抹去,尽管仍然是以艺术的形式。同样,超性的魅力是性差异的抹除——尽管是以景观的形式。这是些什么也不隐藏什么也不揭示的图像——这里有一种否定性的张力。一张安迪·沃霍尔的《康宝浓汤罐头》的唯一好处(这是种巨大的好处)就是,它把我们从分别美与丑、真与假、超验与内在的需求中解脱了出来。就像拜占庭的圣像使得人们可以不必再去问上帝是否存在一样——尽管如此,但却不必停止去信仰他。
  这实在是不可思议的事情。我们的图像就像圣像:它们让我们继续相信艺术,同时却回避它是否仍然存在这一问题。所以,也许我们应该仅从人类学的立场来考量艺术,无论如何不该去涉及任何审美判断。言外之意即是说,我们已经返回到了原始社会的文化阶段。(对艺术市场本身的投机性迷信参与了艺术之透明的仪式。)
  我们发现我们自己处在既是超美学又是亚美学的领域。赋予我们的艺术一种美学的一致性或美学的目的论,是毫无意义的。那就像是用红外线和紫外线去寻找蓝天一样。
  因此,在这一意义上,我们既无法接近美,也无法接近丑,我们无力判断,我们注定要冷漠。然而,在这种冷漠之外,另一种迷恋出现了,这种迷恋取代了审美愉悦。因为,一旦从它们各自的束缚之中解脱出来,美和丑,在一定程度上,就会倍增:它们变得比美还美,比丑还丑。因此,今天的绘画所培养的,如果确实不是丑的话——丑仍然是一种美学价值——那就是比丑更丑(糟,更糟,这类俗套),一种提升至第二权力的丑,因为它被从与其对立面的任何关系中解放了出来。一旦摆脱了“真正的”蒙德里安,我们就可以自由地比蒙德里安还蒙德里安;一旦摆脱了真正的素朴艺术,我们就可以用一种比素朴更素朴的方式来绘画,如此之类。一旦摆脱了真实,我们就可以制造“比真实更真实的真实”——超真实主义。事实上正是因为超真实主义和波普艺术,一切才开始了,日常生活才被提升至照相现实主义的反讽力量。今天,这种提升已经发生在每种艺术样式、每种艺术风格中,没有差别地,已经进入了拟真的超美学世界。
  在艺术市场自身之中也存在着同样的提升。这里,因为价值规律和商品逻辑的差异也都走到了尽头,所以,一切都变得比“昂贵更昂贵”——可以说是昂贵的平方。价格高得离谱——竞标直上重宵。就像对所有审美基本原则的放弃会煽起审美价值的燎原之火,所以,所有交换法则参照的丧失就意味着迅速演变成不受约束的投机。
  狂热、愚蠢、单纯的过度,这些都是一个意思。艺术的促销炒作直接与所有审美评价的不可能挂勾。在价值判断缺席的情况下,价值已经成为虚火。价值陷入了某种迷狂。
  当今存在着两种艺术市场。一种仍然受价值等级的规约,即使是那种投机价值。另一种与金融市场里漂浮的不受控制的资本极其相似:它是纯粹的投机,为了运动而运动,除了挑战价值规律之外,没有其他明确的目的。这第二种艺术市场跟打扑克或夸富宴有很多共同点——这是在价值的超空间中上演的空间剧。我们会觉得羞耻么?不会。这里不存在不道德的东西。就像时下的艺术超越了美与丑,市场就其本身而言,也超越了善与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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