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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瓦尔特·本雅明:《拱廊计划》之巴黎的拱廊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4-12-26  

瓦尔特·本雅明:《拱廊计划》之巴黎的拱廊

陈永国 译



  “在谈到室内大道的时候,”《插图版巴黎向导》这部全面描写了自1852年以来塞纳河边的这座城市及其周围环境的图画书说,“我们一次又一次地提到向这些大道敞开的拱廊。这些拱廊是奢侈的工业的一个新近发明,它们盖着玻璃棚,大理石镶嵌的走廊延伸到整个建筑群中,而这些建筑的主人则联手从事这些企业。这些走廊从上面采光,两侧是最高雅的商店,所以,拱廊就是一座城市,一个世界的缩影,顾客可以在这里找到想要的一切。在突如其来的阵雨中,拱廊成了毫无准备之人的避难之所,为他们提供了严格说来是一条安全的人行道——商人们也从中获益匪浅。”顾客走了,还有那些被惊吓的人。雨带来的只是那些没有防水衣或蓑衣的穷苦顾客。这里的空间是为不懂得气候的一代人准备的,他们在下雪的星期天宁愿在冬天的公园里取暖,而不愿到外面滑雪。超前的玻璃,早熟的铁:这是一条单独的谱系——拱廊,有高贵的棕榈树的冬天公园,和铁路车站,它们用飘落的花瓣向虚假的兰花道声“再见”。它们很早就让位给飞机棚了。而今天,拱廊内部的人类素材与其建筑材料完全相同。拉皮条者是这些街道的铁的标志,而易碎的玻璃则是妓女。这里是那些神童的最后一个避难所,他们在世界博览会开幕时才得见天日:内设照明的手提箱,一米长的刀,或卖了专利的内嵌手表和左轮手枪的伞把。而在堕落的庞然大物附近,是流产的、塌倒的物质。我们顺着狭窄黑暗的走廊来到一个去处——一个折价书店里捆得紧紧的一包包彩色的书表明了它的各种失败,一家只卖扣子的商店(珍珠母亲和巴黎人称作新奇的小玩意儿的东西)——二者之间矗立着一个沙龙模样的建筑。褪了色的墙纸上满是人像和半身像,燃汽灯光照在那上面。借那灯光,一个老妪坐在那里读书。他们说她多年来一直孑然一身,收集“金牙,蜡牙,而且破产了”。从那天起,我们知道奇迹先生是从哪里得到的蜡了,他用这些蜡装饰了奥林匹亚。他们是这些拱廊的真实的童话(比真实生活中的更有销路,更破旧):以前世界知名的巴黎玩偶,在音乐台石上转动,胳臂上挎着一只玩偶大小的篮子,在听到小和弦音的时候,篮子里的小羊羔就会露出它的小嘴。(a°,1)
  所有这些就是我们眼中的拱廊。而它又不是所有这些。拱廊就像岩洞一样辐射帝国的整个巴黎。对于1817年进入全景通道的人来说,燃汽灯的塞壬会在一边向他唱歌,而油灯的宫女则从另一侧抛来媚眼。随着电灯的点燃,这不可接近的光在这些长廊里消失了,而且突然间难以找见了——它在入口处施了黑色魔法,透过百叶窗看到了室内。这不是衰落而是改造。突然间,它们变成了空洞的模型,而“现代性”的形象就是这个模型模筑的。这里,这个世纪满意地反映了最近的过去。这里是那些神童的退养之所。……(a°,2)
  孩提时,我们就有了那些伟大的百科全书,《世界与人类》、《新宇宙》、《地球》,我们的目光不总是先落在彩色的“石炭纪风景”或“第一个冰河时代的湖和冰河”上吗?当我们放眼所有城市里都有的这些拱廊时,这样一个几乎没有消失的原始时代的理想全景在我们面前展开了。这里居住着欧洲最后一个恐龙,消费者。在洞穴的墙壁上,那亘古不变的花卉,商品,都在纵情享受,像癌细胞一样进入了最不正常的组合之中。一个秘密结社的世界:棕榈树和羽毛掸子,吹风机,米罗的维纳斯,修复术和书信手稿,分离很久以后在这里再度结合。宫女躺在墨水池边等待着;身穿紧身上衣的女牧师们像举圣杯一样把烟灰缸高高举起。这些展示品都是画谜;人们怎样才能在这里读到暗室里固定的盘子上的鸟食、望远镜旁边的花籽、乐谱上破旧的螺钉,和金鱼碗上方的左轮手枪——人们欲言又止。毕竟,所有这些都不是什么新鲜东西。金鱼大概来自一个早已干涸的池塘,左轮手枪是在受害者尸体上发现的,而当最后一批学生离开后,这些乐谱几乎未能使它以前的主人免于饥饿。……(a°,3)
  人们说古希腊有些地方可以直通地下。我们醒着的生存也同样是一片土地,它的某些隐蔽处也能通往地下——这片土地充满了许多隐蔽的地方,梦就是从那里产生的。我们整天都不加任何怀疑地从那里路过,但是,只要睡眠一来,我们就等不及要回到黑暗的走廊里去摸索。到了白天,城市居所的迷宫又与意识没什么两样;拱廊(通往城市的过去的通道)悄悄地向大街敞开着。而到了夜里,在阴暗的建筑群下,拱廊里更加浓浊的黑暗爆发出一种恐怖,夜里活动的行人匆忙地赶往过去——除非我们让他鼓足勇气进入那狭窄的胡同。(a°,5)
  拱廊里的色彩可能更假;梳子有红的绿的,这也没有什么可奇怪的。白雪公主的继母有这些东西,而当梳子不好用的时候,美丽的苹果便会出来帮忙——就像廉价的梳子一样,一半红,一半涂了毒的绿。无论在哪里,袜子都扮演着明星的角色。现在它们躺在留声机的脚下,在对过儿的邮局里;而另一个时候它们又挂在了酒馆的边桌上,一个姑娘在那里守候着。再看看对过儿的邮局前面,在带有各种精致邮票的信封中间,古代生活艺术的手稿被毫无爱心地摆在那里——《秘密的拥抱》和《疯狂的幻觉》,所介绍的是过时的犯罪和被抛弃的激情。橱窗上遮盖着色彩鲜艳的埃皮纳尔风格的宣传画,画面上,哈勒奎因(小丑)生下了女儿,拿破仑骑马穿过了马伦戈,而在各种标准的火炮中,羸弱的英国市民踏上了地狱之路和被抛弃的福音之路。任何人都必须在深思熟虑之后才走进这家店;离开的时候,他将满意地带上一本书:《寻找现实》,或《黛茜小姐:一位英国女骑师的日记》。(b°,1)
  要找到这些拱廊的居民,时常会有记号或牌匾给你指路,这些记号或牌匾在拱廊内的墙上举目皆是,而在店铺之间,总有一个螺旋式的台阶升入黑暗之中。那些记号几乎与挂在堂皇的入口边上的牌匾没有什么共同之处,但却使人想到动物园笼子上的标牌,放在那里并不真的是要标识住所,而是笼中动物的起源和种属。金属或珐琅标牌上的字母是西方以前所用过的全部书写形式。“83号的阿尔伯特”将是一个理发师,而“紧身戏装”可能是丝绸服装,为年轻的女歌手和女芭蕾舞演员准备的粉红色和淡蓝色;但这些矜持的字母想要说的还不止这些,而是不同的东西。文化史领域内的古玩收藏家都在秘密的抽屉里放着高价买来的文献,乍一看像是商业说明书或演出海报,为了掩盖一次公开的邀请而浪费了十几个不同的字母。这些漆黑的珐琅记号使人想到淫秽书封面上的巴洛克字体。——现代宣传画的起源。1861年,第一张平版印刷的宣传画突然出现在伦敦街头的墙上。它展示了一个裹着厚厚头巾的穿白衣的女人的后背,她匆忙地来到了一组台阶的顶端,半扭着头,一个手指放在唇上,轻轻地打开一扇重门,显示出里面满是星斗的天空。威尔基·柯林斯就这样为他的新书做广告,那是前所未有的最伟大的侦探小说之一,《白衣女人》。仍然暗无色彩,建筑的墙上被滴上了阵雨的墨迹(今天,它日夜不间断地倾注在大城市之上),像埃及瘟疫一样流传开来。——于是,当被实际的买主挤了出来时,当夹在承载过重的衣架之间时,我们感到了焦虑,我们在螺旋式阶梯的底部读道:“阿尔弗列德·比特林教授美容所。”以及“Fabrique de Cravates au Deuxième”——那里真的有领结吗?(福尔摩斯的“带斑点的发带”?)当然,针线活并不怎么令人反感,一切想象的恐怖都将在肺结核统计学中得到客观的分类。作为安慰,这些地方几乎不缺少卫生机构。那里,角斗士们围着矫形皮带,人体模型的白肚皮上缠着绷带。有什么东西令店主经常在它们中间流动。——他们中许多是贵族,对哥达年历一无所知:“德·孔索利夫人,女芭蕾舞演员——课,上课,号码。”“德·扎汉纳太太,算命先生。”而在90年代中期,如果我们寻找什么前兆,那肯定是:一种文化的衰落。(b°,2)
  这些内部空间往往是古代贸易的停泊地,甚至那些全新的东西也会在这里获得一些过时的东西。这些空间是信息站和侦探所的所在地,信息员和侦探们在长廊灰暗的光线中追寻过去的足迹。在理发店的窗口,你可以看到最后一批蓄长发的妇女。她们那蓬密的头发打着波浪,“永久的波浪”,僵化的发型。她们应该把还愿的小牌匾奉献给那些用这些建筑建造了一个特殊世界的人——奉献给波德莱尔和奥迪伦·勒顿,他们的名字听起来就像一个外型优美的小指环。相反,她们被背叛和出卖了,莎乐美的头本身变成了一个装饰——如果在那里于慰藉中悲伤的不是安娜·捷拉克永不腐烂的头的话。而这些物体虽说已经石化,上面的墙已经破旧。破旧的还有那马赛克镶嵌的门口,那旧皇宫饭店的风格把你引向五法郎吃一顿饭的“法国餐馆”。他们勇敢地登上了一道玻璃门,但你几乎不能相信这道门的后面真的是一家餐馆。附近的玻璃门或许是个“小赌场”,你可以瞥见票房和座位的价格;但你要打开那道门吗?门里面会是别的东西吗?你走进的不但不是什么剧院的空间,说不定反倒是一条大街呢?有玻璃墙和玻璃门的地方,你无法从外面看到里面究竟是什么,所有的说明都是模糊的。巴黎是个玻璃城市。马路上的沥青像玻璃一样平滑,所有酒馆的入口都有玻璃屏障。咖啡馆的窗格子里装满了玻璃,不仅使室内更加明亮,而且连每个角落也明亮起来,巴黎的酒馆就设在这些角落里,多么令人愉悦的广角啊。女人在这里比在别处能照更多的镜子,巴黎女人的独特之美就来自这里。在男人看到她之前,她自己已经照了十次镜子了。但男人也同样看到自己的面相在镜中闪现。他在这里比在别处更快地看到了自己的形象,也更快地与他的形象结合为一体。甚至行人的眼睛也是掩盖的镜子。而在宽大的塞纳河床上,在巴黎的上空,天就像一面剔透的镜子覆盖着青楼里单调乏味的床。……(c°,1)
  拱廊的含混就是空间的含混。接近这个现象的最简捷方式就是去蜡像馆观看无数的蜡人。另一方面,空间的含混也有一个确定的焦点,在拱廊里获得的一个焦点,这有利于关于巴黎街道的理论。其最外部,拱廊含混性的纯粹周边是由大量的镜子提供的,它们不可思议地扩大了空间,使得方向更加难以辨认。也许这说明不了什么。然而:虽然它可能有许多方面,实际上有无限多的方面,但它依然——就镜子世界的意义上说——是含混的,双面的。它眨眼,总是就这一个——绝非什么都不是——从这一个中,另一个于瞬间产生出来。改造自身的空间是在虚无的眼前改造的。在那模糊的、肮脏的镜子里,物与虚无交换了一个卡斯帕豪瑟尔的眼色:这是来自涅槃的一个完全含混的眨眼。我们还在这里领略到了来自奥迪伦·勒顿这个纨绔子的一股寒气。只有他,没有别人,在虚无的镜子中捕捉到物的这个眼色;只有他,没有别人,懂得如何利用与非存在串通的物。拱廊里到处可以听到凝视的悄语声。这里的物没有一个不能睁开逃亡者的眼睛的,尽管人们最不希望在这里看到那眼睛,眨眼时即刻闭上的眼睛。如果你仔细看去,它已然消失了。空间给这些凝视的悄语声以回音:“那么,”它眨了下眼,“什么东西可能被我撞上?”我们惊呆了。“究竟什么东西可能被你撞上?”我们就这样温和地把这个问题弹了回去。这里可能举行过查理曼大帝的登基大典,也可能发生过亨利四世的谋杀,[爱德华的]儿子们在伦敦塔内被处死,以及……正因如此,蜡像馆才建在这里。王储们的视觉艺术馆是他们承认的资本。对路易十一来说,这是国王的房间;对约克来说,这是伦敦塔;对阿卜岱尔·克里姆来说,这是荒漠;而对尼禄来说,这是罗马……(c°,4)
  街道是集体的居所。集体永远是醒着的,永远是活动的存在,因为——在建筑物之间的空间里——这些活动的存在生活、经验、理解和发明,就像个人在自己的四壁之内做私事一样。对这个集体来说,光滑的用珐琅制作的商店招牌是一种壁饰,放在资产阶级的起居室里即便不强似油画,但也与其一样好;“谢绝张贴海报”的墙成了这个集体的写字台,报摊成了图书馆,邮箱成了黄铜半身像,板凳成了卧室家具,咖啡台成了阳台,从那里可以俯瞰家宅。马路工人用来挂衣服的栏杆成了前庭,而从法院里的座位出来后进入露天场所的大门则是吓倒了资产阶级的长廊,既是院子,却又是城市内室的入口。在这些建筑中,拱廊是起居室。不同于其他地方的是,街道在拱廊里展示为有家具的、大众所熟悉的室内……(d°,1)
  对游手好闲者来说,街道的面貌发生了变化:街道引领他穿过了一个消失的时代。他沿着大街闲逛;对他来说,每一条街道都是陡峭的。街道是向下的——如果不是朝向神话中的大地母亲,那也朝向一个过去,它更加深邃,因为那不是他自己的,不是私人的。然而,它始终是一个年轻人的过去。但他为什么过着那种生活呢?他所走过的路,走过的沥青,都是空的。他的步伐唤起了惊人的共鸣;撒落在石铺路上的燃汽灯光也将含混的光线撒在了这片双重土地上。游手好闲者在这双重土地上穿过了石头铺就的街道,仿佛随时钟的机制行走。而在里面,这个机制被隐藏起来,一只音乐盒好比很久以前的玩具一样在触摸着什么。它奏了一个曲子:“从年轻时起,/从年轻时起,/一支歌仍然伴随着我。”通过这个曲子,他识别出周围的一切;那不是来自他自己青年时代的一个过去,一个刚刚过去的青年时代,而是祖先或自己的童年。——穿过大街漫无目的地闲逛的人陶醉了。每迈出一步,闲逛的动力就增加一分;酒馆、商店、微笑的女人的魅力就减弱一分,下一个街角,远处大雾中的广场,走在前面的女人的后背的磁力就越发不可抵抗。然后,饥饿来临。但他不想用那无数的可能性来满足他的胃口,而是像动物一样在陌生的街区里搜寻着食物,搜寻着女人,直到筋疲力尽,才踉跄地走进家门,那里迎接他的是冰冷和奇怪的气氛。巴黎创造了这种人。而了不起的是,这不是罗马。为什么呢?因为:梦想不是在罗马走捷径吗?那个城市不是充满了主题,充满了丰碑、封闭的广场、民族的神龛,能够进入整体——每一块卵石、每一个商店招牌、每一个台阶和每一个门口——进入行人的梦想了吗?意大利人的性格也与此密切相关。不是外国人,而是他们自己,他们巴黎人,使巴黎成为游手好闲者的圣城——如霍夫曼斯塔尔曾经说过的,“为纯粹生活建立的风景”。风景——事实上,对于游手好闲者,巴黎就是风景。或更准确地说,这座城市为游手好闲者利落地分成了辩证的两极:它作为风景向他敞开,同时又作为房间把他封闭起来。——另一件事:令游手好闲者在城里闲逛的对既往的陶醉不仅在他眼前充实了感官数据,而且本身拥有丰富的抽象知识——关于已死的事实的知识,将其当作了经验过的和经历过的东西。这种感官知识显然是口头从一个人传给另一个人的。但在19世纪,它也积淀在丰富的文学之中。甚至在勒福夫(非常恰当地把下面的公式作为他五卷本著作的题目)之前,“巴黎就一条街一条街地、一幢房一幢房地”被热情地描绘为贮藏起来的风景,为梦想的游手好闲者提供了背景。对巴黎人来说,这些书的研究就好比第二次生存,事先完全交付给梦想的一次生存;这些书给予他的知识是在开胃酒之前的午后散步期间成形的。如果意识到了的话,难道他没有必要感觉到洛莱特圣母院后面小山坡在他脚下矜持地升起吗?这里,当巴黎第一次有了面包车后,马车又增加了一匹马来加强另两匹马的力量。(e°,1)
  厌倦是用最光滑最鲜艳的丝绸做成的温暖灰色的衬里。梦想的时候,我们用这个衬里把自己包裹起来。我们在这个衬里的阿拉伯花饰里享受家的温暖。而睡觉的人则在护套里显得厌倦疲惫。而当后来醒来想要讲述他的梦的时候,他所传达的只有这厌倦。谁又能够一下子把时间的衬里变成外部呢?而讲述梦的经过毫无意义。人们没有别的方法来对付拱廊——在这些结构中就像在梦中,我们获得了再生,获得了父母和祖父母的生活,如同子宫里的胚胎重新过着动物的生活。这些空间里的生存就像梦中的事件一样,流动而没有重点。游手好闲者是这种昏睡的节奏。1839年,巴黎乌龟猖獗。你可以想象那高雅的人群模仿乌龟的速度在拱廊而非大街上闲游。厌倦始终是无意识事件的外表。因此,在了不起的纨绔子眼里,那是特性的标志。……(e°,2)
  人类历史上没有多少事情能像巴黎的历史那样著名。数以万计的书卷都献给了对地球表面上这一小点的探讨。对许多街道,我们甚至了解数百年来某一时期某一幢房的历史。雨果·冯·霍夫曼斯塔尔以漂亮的辞藻称这座城市是“为纯粹生活建造的风景”。而它的吸引力是伟大的风景所特有的一种美——更确切说,是火山的风景。巴黎的社会秩序恰如维苏威火山的地理秩序:一道危机四伏的山峦,一个活跃的革命的六月。但是,正如维苏威火山的山坡,由于覆盖着它们的熔岩层,它们已经变成了天堂上的果园,所以,动荡的熔岩为艺术、节日和时尚的繁荣提供了肥沃的土壤。(f°,3)
  他那永久的流浪还没有使他习惯于重新解释这个城市的形象吗?他没有把拱廊变成赌场、赌窝,时不时地用红的、蓝的、黄的筹码来赌女人的情感、来赌突然出现的一个面孔(它是否能回视他的目光?)、来赌一张哑言的嘴(它能说话吗?)吗?在台布上,从每一个数字看着赌徒的东西——也就是运气——在这里,从所有女人的身体向他眨眼,把他看作性的海市蜃楼:像他那种类型。这无非就是数字、密码,就在那个时刻,好运将被提名道姓,为的是即刻跳到另一个数字。他的类型——那就是保佑你得到36折的数字,当象牙球滚入红的或黑的格子里时,骄奢淫逸之徒甚至不用努力就把目光落于其上的那个数字。他口袋鼓鼓地离开了皇宫,去见一个妓女,再次发现她的胳膊下也有与数字的配合,金钱和财富,否则,最沉重的负担,巨大的物体,将从命运女神那里向他压来,就仿佛那彻底的欢乐的拥抱。赌场和妓院给你的是相同的极端罪孽和应受到极端惩罚的快乐:在快感中挑战命运。那种感觉的快乐,不管属于哪一种,都决定了神学的罪孽概念是只有毫不怀疑的唯心主义才相信的东西。确定神学意义上的纵欲概念也不过是从与上帝的生活中争夺快乐,而上帝与这种生活的契约只是名字。名字本身就是赤裸的淫欲的呼喊。这个神圣的东西,本身清醒而没有命运的束缚——即名字,它的最大敌人就是命运,在嫖妓中,命运取代了名字,在迷信中,命运建造了武器库。因此,在赌徒和妓女身上,迷信安排了命运,用致命的进步、致命的色欲填充所有淫乱的行为,让快乐跪倒在王座面前。……(g°,1)
  献给巴黎拱廊的这些笔记是在湛蓝的天空、拱形的绿荫下写成的,数以百万计的绿叶吹来了新鲜的勤奋的微风,呼出了浓重的探索的气息,迎来了青年的炽烈的暴风雨,而好奇的闲暇之风则掀动了数个世纪的烟尘。夏日里油画般的天空从拱廊里俯视巴黎国家图书馆的阅览室,把它那梦幻般的、未照明的天花板转换为真知灼见。而当那天空向这个年轻的真知灼见敞开时,在前景中站着的将不是奥林匹斯山的神——不是宙斯、赫淮斯托斯、赫耳墨斯或赫拉、阿尔忒弥斯和雅典娜——而是狄奥斯库里兄弟。(h°,5)


译自:Walter Benjamin,The ArcadesProject,trans. Howard Eilandand Kevin McLaughlin,Belknap Pressof Harvard University Press,2002,pp.871-88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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