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兄”视频号 会员列表
主题 : 宋逖:找到詩歌那“漂浮的打字機”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11-07  

宋逖:找到詩歌那“漂浮的打字機”

溫州

甚至死亡也偷不出那把叫火車頭的傘
死亡襲擊這個夏天但是偷不出死者的名單

我如果允許那棵樹偷出我從來寫不出的一句詩
我已經允許那最遲趕來的夜霧偷出這些眺望

懸吊在橋上的列車殘骸再次被我們的呼喊燒焦了
雷霆啊不要遲過八月

請為溫州偷出那被拋向空中的消防梯吧
亡靈們尚未找到能讓挽歌回家最短的路。  
  
   
  
1
  
  每首詩歌都有她的“鐵幕來鴻”,詩歌總是在“鐵幕的那一邊”,秘密的以我的名字出現在這個夜晚的繆斯,仍舊是那寫錯了收件人的“鐵幕來鴻”。來自翁加雷蒂的暮靄深沈的港灣的“放下尊嚴在恐懼當中”的浩淼的嘆息,或者1935年曼德爾斯塔姆那首經過漢語譯者雙重襲擊的詩句,都有著從鐵幕的另外一端無法傳遞過來的“X檔案”,所以詩歌的一部分,詩歌的真諦不在繆斯手中,也不在詩人那些永遠也寫不出來的詩句或禁忌中,收件人,郵遞員或者那沒有及時出現為你讀誦信件的“猶如女主人公的打字員”即使沒有一個適時出現,那這首詩歌將無法完成,依舊會被還回到我們腦海裡那赫拉巴爾所形容的“飄浮的打字機”那裡去。
  一直以來就想寫一組關於火車的詩歌,還是在赫拉巴爾1963年的那本小說《被嚴密監視的列車》裡,在每個句子的大雪裡找著那列晚點的開抵的列車,但是晚點成了輓歌的層次。是的,縱使死亡本身也偷不出那列火車的乘客名單,在插滿了消防梯子的田野上,我們是遲到者。2011年的9月,那個和我們一起吃飯的朋友,託人送給我的書法是四個字:“於無聲處。”這名來自非詩歌的發言人,從來沒有聽說過潘德雷斯基的六重奏作品,也沒有買過他的任何一張唱片,他也不聽蕭邦,但是他給我的那張狂草,“於無聲處”,是一個延緩詩歌這列著火的列車高速開進田野的緩衝器嗎?這個秋天我買全了捷克作家赫拉巴爾的全部中文版本的小說,這就是我的“新生活”,而寫過的詩歌,是我的“舊生活”,縱使那一切依舊被詩歌本身所“嚴密監視著”。
  
2

  每位詩人都應該有一面“CD牆”,應該起碼聆聽過上千張的唱片,里赫特在他晚期的鋼琴現場中彈奏出了蕭邦音樂里那極權般的“詞深處的大雪”,而布倫德爾就彈不出,或者如果讓中國女鋼琴家顧聖嬰來彈,只會彈奏出共青團的雪暴,詞的深處在哪裡抵達和晚點,在哪裡有著信仰者的“微光”,或許相對於詩歌,只有在浩淼的古典音樂里才能徹察得到啊。
  在詩人歐陽江河位於北京郊外的頂層寓所裡,天光逐漸變暗,漆黑的交響樂景深,我們一起聽著他的阿卡佩拉揚聲器放送的切利比達奇的布魯克納第九。這次聆聽是一次徹底的交出,當詩人悄無聲息地離開座椅走上前去為我換下一張唱片來聽的時候,屋裡幾乎全部暗下來了,沒有開燈。我突然被巨大的寧靜荒涼地籠罩住了,我忘記自己在哪裡,詩人的居所仿佛黑森林,詩人彎腰換唱片的背影好像是在拾柴禾或者撿林中的蘑菇那樣的,我幻覺到這林中的拾荒人會和這塊大地上的寓所一起消失。空留我一人在這個空曠的有著巨大揚聲器的房間裡,突然感到一陣緊張、恐懼。直到拉赫瑪尼諾夫的第二交響曲仿佛從天邊傳來,詩人打開地燈並重新坐到我身邊。也許這就是一首真正的詩歌“來過”我們這個世界的時刻,是繆斯來過並沒有要求我們紀錄下來的時刻呢。這就是“鐵幕來鴻”,在布魯克納的第九和拉赫瑪尼諾夫的某一交響曲之間,祇有幾分鐘的時間裡,這樣的突入的“天光”即使在切利比達奇的慕尼黑晚期,也是可遇不可求的,猶如穿越鐵幕的那一封,那一封唯一的來鴻。詩歌也是會這樣最終交抵到我們的主人公手中的,所以不要對詩歌放棄信心,放棄那我們似乎久已放棄的信念。
  
3

  詩歌是一種突如其來的“醒覺”嗎?最近一直在聽以色列女鋼琴家薩爾茲曼的唱片,她的唱片早買了好幾年了,直到今天早上,才突然感覺到內心中有股泉湧般的東西被她的琴聲所喚醒。和繆斯的相遇就是這樣需要時間。LOMO香港公司網站推出了使用35MM膠卷拍攝膠片視頻的LOMO 攝影機,才需要600多元人民幣。這樣古怪的不合時宜的膠片機器,一卷用於照相來的膠卷,估計拍攝不到幾分鐘就是用完,如此短暫的瞬間膠片電影會給誰來放映呢?又要用甚麼樣的膠片放映機來重播呢?不知道有多少攝影師買了這款LOMO照相機系列裡首款攝影機。但或許這樣的一款機器就是詩歌本身的一個比喻吧。詩歌就是這樣一種性質的東西。在德國的一個街區,有一座有著音樂牆的大樓,被做成樂器形狀的漏斗排雨管遍佈在樓面牆上,我多想成為這座樓的房客啊。哪怕不寫詩歌,哪怕只是它的一個看門人,在這樣的樓裡居住著,這就是詩歌暫且在我們這個喧囂的世界上的意義吧。
  我自己的詩歌首先來源於朦朧詩歌對我的啓蒙,這是一個基準線,上個世紀的百年對於我們這幾代人來說,都幾乎可以說是一個沒有詩歌傳承的沒有文學史的時代,是詩歌最黯淡的年代。在20世紀80年代初,我們突然讀到北島的詩歌,讀到他的《你好,百花山》《回答》,這是來自哪裡的聲音?80年代是中國的思想啓蒙的年代,芒克的《舊夢》,嚴力的紐約詩歌讀本,多多的那本在發行上不走運的小說集《搭車》和我一年前才剛剛從詩人手裡領到的油印本《里程》,宋琳的“城市詩歌”或者歐陽江河的那個本土知識分子的論斷和《玻璃工廠》,王家新的那首“地下旅館”,都成為了我混雜的詩歌啓蒙。當然,俞心焦的《墓誌銘》,這抒情又多難的天才,詩歌的“南方”在北方的淪陷,是這個時代不可缺少的抒情傳統。
  從早年那本菲野翻譯的《跨世紀抒情》開始,俄國白銀時代的詩歌成為我的秘密的源泉,曼德爾斯塔姆的詩歌,俄羅斯女詩人的詩歌,到後來保羅·策蘭的詩歌、翁加雷蒂等歐洲詩人的作品,終於給了我詩歌最浩淼的盾牌,而繆斯的火在我們自己的心裡嗎?還是那個在“果戈理馬車上”的特朗斯特羅姆那樣,“讓我們仰視他的臉”,讓我們終於羞愧於並不止於我們自己的身體的穹頂和靈魂。
  而在更為內在的秘密的方向,詩歌是如此秘密,充滿了前世的“雪”。多年前真正喚醒我的那首詩歌《德格》,是被我們稱之為“唯色姐姐”的發表在《詩歌報月刊》上的詩歌,讓我領悟詩歌內在更神秘的含義。“消息啊,人間的消息,傳遞著一個個人間親切的名字/在空行與護法驟然隱遁的片刻——”這樣的詩歌終於把我引向真正的詩歌,引向道歌,創巴仁波切的道歌,米拉日巴尊者的道歌,蓮花生大師的道歌祈禱文。是的,多年來對我最秘密的詩歌般的“導引文”正是在這裡開始的,至尊巴珠仁波切《普賢上師言教》祈禱文、喬美仁波切的《極樂願文》、年龍上師父母祈禱文等道歌法脈傳承,讓我們徹察到詩歌的本源,詩歌被安放在祈禱的深處如泉湧般的本來之境。 
  這些年來,我總是被這樣的詩句所震撼,比如“不要說我是一塊木頭/為了給你取暖即使把我燒焦了也不喊疼”。或者,當心中突然湧現出的比如度母祈禱文的時候,你知道,那就是詩歌,是詩歌的當下。
  
4
  
  我發覺,我越來越依賴於音樂,拉赫馬尼諾夫的交響曲,他的舊鄉愁和流亡者的哀歌。我反覆收集俄國作曲家施尼特克、古拜杜麗娜等人在歐洲出版的各種唱片,那“流亡編年史”般的聲音河流終於成為我的一個組詩的名字。我最近迷醉於德沃夏克的弦樂四重奏,那種“自新世界”的朝霞般的喚起,一次次更蘇我的靈魂。正因為詩歌來源於這些,所以詩人們依舊在流亡,在流亡的當下中。
  
5

  我對寫作有著古怪的“終端依賴症”,比如現在我只習慣在一款叫writeroom的軟件上,使用繁體字來寫作。我還依賴於Mac電腦或者在AIR本本上才可以進入詩歌的早已被荒蕪了的田野。
  
6
  
  我的第三本書《勃拉姆斯郵遞員》依舊是一本關於愛樂和詩歌的隨筆集,在中國,詩人們似乎被迫轉向隨筆的創作,只有騎上隨筆的“自行車”,我們才或許能通過出版業的“關口”,而詩歌或者詩人,只能是那個偽裝成“勃拉姆斯”或“郵遞員”的傢伙。在這個隨筆的最後,我還想說一句的是,除了詩歌之外,美劇《X檔案》給予我的世界觀的改變起了很大的作用,或者這個“世界觀美劇”名單還可以列出很多,比如《迷失》《4400》《迷離檔案》等,詩歌也算是另一種性質的“平行宇宙”,算另外性質的後巴洛克式“領悟”。
描述
快速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