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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黄灿然:新译卡瓦菲斯11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10-31  

黄灿然:新译卡瓦菲斯11首

尼科里

陌生人,当你看见一个小镇,那里大自然微笑,
那里每一棵悬铃木附近都藏着一个
可爱如玫瑰的女孩——你一定要停下。陌生人,
  你已经来到了尼科里。

而当黄昏降临,如果你外出散步
并发现你面前有胡桃树——那就不要
再继续往前走。你在哪里可以找到
  一个更可爱的地方,胜过尼科里?

大地上任何地方的泉水都比不上这里的清新,
哪里的群山也都比不上我们群山的高贵,
而仅仅是大地的香气就会把你薰醉,
  如果你停一停,在尼科里。

不要寄望在别处找到你在这里
见到的青葱翠绿。从山顶上俯视
下面的平原,看你会不会说你不喜欢
  我们这小小的尼科里。

不要,陌生人哟,不要以为我喜欢浮夸。
很多地方都有丰饶而果实累累的田野。
但就像你肯定会同意的,这水果和鲜花
  闻起来都很特别,在尼科里。

如果你希望跟我走进库马里圣母
教堂内,请原谅我,要是我表现得
很狂热。祈祷,我敢说,也会赢得不一样的
  神恩,在虔诚的尼科里。

如果你不能留下来,陌生人啊,那么离开前
你一定要找个星期天去一下格雷戈里码头;
你将看到平静丶青春和欢乐,你就会知道
  那是什么,我们的尼科里。


我房间的四壁

我知道他们全都很可怜,
知道我这些朋友应当
得到别的装饰,更显眼,
更多,也更大。

但这些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四壁有更好的风度;
它们不会为了我的才华而爱我。
它们可不像人们那样。

此外,它们知道我的物件
只会存在一阵子,
哪怕是为我。我的欢乐和忧伤
以及我在这尘世上的一切

将转瞬消逝。坚固的四壁
对这些才华漠不关注。
它们很长命,不要求从我这短暂人生
得到任何东西。


失败者

对那失败者,那变成地位低下的人,
要学习贫困的新语言和新习惯
将是何等地艰巨。

他将怎样进入那些陌生的脏房子!——
他将带着怎样的心情走在街上,
而当他来到自己门前他哪里有力量
去按那门铃。
为了面包和栖身之所
这些基本需要,他将怎样道谢!
他将怎样接下那些冷酷的目光,
里面流露出不屑,知道他是个负担!
原来那个傲慢的嘴巴如今
怎样开始低声下气;
那个高高仰起的头,怎样低垂!
他将怎样听那些一字字
撕裂耳朵的话——而尽管如此
你还得装作你对这些浑然不知,
仿佛你很单纯,根本没觉察。




常常,当我看见人家在走象棋,
我的眼睛就会跟着一个兵,
看着他一点一点找到一条途径,
终于抵达底线。
他以如此的热心坚持到最后
你肯定会认为他的快乐和奖赏
无疑将从这里开始。
他一路上遇到重重困难。
步兵斜地里向他掷矛;
城堡用它们宽广的侧翼
打击他;快速的骑士
在他们两个格子内狡猾地
转身,试图阻挠他;
另外这里那里,总有某个角度的威胁:
在他的途中会突然杀出
一个由敌人阵营派来的兵。

但他摆脱所有这些危险
终于来到底线。

他多么耀武扬威地抵达
这可怕,这最后的底线;
他多么热心地走近死亡!

因为这兵将死在这里,
他受苦受难就为了这个。
为了那位将拯救我们的王后:
为了使她从墓中复活过来
他坠入象棋的阴间。

注释:城堡即车,骑士即马,王后即后。


在灵魂的屋子里

        更深处,在最深处,在灵魂的屋子里
        激情去了又来,围坐在火边,它们都有
        女人的脸孔。

    ——乔治·罗登巴赫

欲望在灵魂的屋子里漫步——
可爱的女士们穿着丝绸袍
戴着蓝宝石王冠。
她们统辖屋子里所有从大门
到深处的厅堂。在最大的厅堂——
在她们血液炽烈的夜晚——
她们跳舞喝酒,头发散乱。

在堂厅外,脸色苍白,穿着
旧时的褴褛衣衫,
美德们徘徊着,苦涩地聆听
那些醉意朦胧的社交花的饮闹。
她们的脸紧贴着窗玻璃,
在深思中默默凝视
舞会的灯光、珠宝和鲜花。


永生

印度人阿周那,善良而温和的国王,
不喜欢杀戮。他从未发动过战争。
但那可怕的战神很不高兴——
他的荣耀缩减,他的庙宇空寂——
于是带着巨大的愤怒去阿周那的宫殿。
国王很恐慌,他说:“伟大的神啊,
如果我无法牺牲一条人命,请原谅我。”
神蔑视地说:“你以为自己
比我还公正?别被花言巧语欺骗了。
根本就没有生命被牺牲。你要知道
根本就没人出生,也没人死亡。”


增加

我不问自己是否快乐。
但有一点我永远满意地想起:
在这大增加中——他们那为我所厌恶的增加——
有那么多的数目,而我并不是
这众多单位中的一个。我没有被算在
那总数中。这欣慰对我已足够。


神明的干预

        勒蒙林:……他将在适当时刻消失;神明会干预。
        德吕米雷夫人:像在古代悲剧中那样?(第二幕第一场)
        德吕米雷夫人:什么事?
        勒蒙林:神明来了。(第五幕第十场) 

    ——小仲马《陌生女人》
 
        深深地知道
        ……
        诸神来了。
    ——爱默生《把一切奉给爱》

会发生这件事,然后那件事;
再过一两年——按我的推测——
将有如此如此的行动,如此如此的方式。
我们将不用操心遥远的将来。
我们将尽我们所能去做。
我们做得愈多,就糟蹋得愈多,
我们会把事情复杂化,直到我们
陷入完全混乱。接着我们就会停止。
这也将是神明干预的时刻。
神明永远会来。他们会从
他们的居所下来,一些人会被他们拯救,
另一些人会被他们拦腰抓着,
大力地丶猛地提将起来;当他们带来秩序,
他们就会离去。然后这个人会做某件事,
那个人做另一件事;其他人会及时
做他们各种事。于是我们又重新来过。


敌人

        三位辩士来问候执政官。
        执政官让他们坐在身边。
        他礼貌地跟他们说话。后来,他开玩笑地
        要他们小心。“名声会招来
        人们的嫉妒。对手们也写东西。你们有敌人。”
        三人中有一个用严肃的措辞回答。

“我们同代的敌人永远伤害不了我们。
我们的敌人要到后来才出现,那些新辩士。
那将是我们极其衰老了,虔诚地躺在床上,
我们之中有些已进入冥府的时候。那时候
今天的话和我们的着作会显得怪异(也许
滑稽),因为那些敌人会改变
辩术丶风格和标准。在某种意义上也像我,
以及像其他人,我们已很大程度上重塑过去。
我们认为是可爱和正确的,
会被那些敌人证明是愚蠢和荒谬,
他们会以不同的方式把相同的东西
再说一遍(不费吹灰之力)。
就像我们用另一种方式把老话重新说一遍。


带花园的房子

我想拥有一座乡间房子
带一个很大的花园——不是为了
种花、种树、种绿色植物
(这些当然也一定要有;他们是最迷人的)
而是为了养动物;啊,养动物!
至少七只猫——两只碳黑,
两只雪白,作为对比。
一只相当贵重的鹦鹉,以便听它
用强调和自信的声调说各种事情。
至于狗,我想三只已足够。
我还想拥有两匹马(小马很不错)
当然肯定还要有三、四匹那些
讨人喜欢的非凡动物——驴子,
懒洋洋伏着,安静地享福。


来自抽屉

我曾想过把它挂在房间的墙上。

但抽屉的潮湿已损坏了它。

我不想把这照片装在框里。

我应该更小心保护它才对。

那唇,那脸——
啊,要是它们的过去
重现哪怕一天,哪怕一小时。

我不想把这照片装在框里。

我得忍受看它损坏成这样子。

此外,即使它没有损坏,
我也会烦不胜烦,需要时时提防
说漏了口,或走漏的语调——
要是他们向我问起它的来历。


木朵按:此乃灿然兄寄来的十一首新译,尚未正式定稿,勿转载;《卡瓦菲斯诗集》修订扩大版,作大幅修订和新增74首,将于稍后由楚尘文化出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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