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朵兄”视频号 会员列表
主题 : 袁永苹:《幽闭之年》的创作谈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10-20  

袁永苹:《幽闭之年》的创作谈




幽闭之年

从母亲的棉被中坐起
一整个星期。
有人经过窗下,
他们谈论
几天以来的雪和候鸟。
地面上,药物和生活用品
散落在那里,建造
它们的末世。
这几日,那种背叛,
开始在夜里来到
正在今天,此时,
又再一次——
也许可以——休息
死亡出生在打字机里。

那一年患了脑淤血克莱尔
坐在收容院的长椅上
他不再被允许到镇山去买烟草

也无法记起来访者的名字。
一个人是不是早已
被放在这世上的某些爱里?
那个此刻正停住脚步的人
我望着他,我没有问他
我不知道他愿不愿意

让一个病人拥有
他自己的伴侣? 


  写一首自己的诗的创作谈,这个任务让我有些措手不及。如何阐述一首诗的写作?也许它只是偶然性的,但是偶然性当中它又经过了你的深思熟虑,不断打磨,前后埋伏。就像一场战役,要取得战役的成功,如何修建工事一样。但是,诗歌的写作真的是那么的专心致志或者那样的刻意为之么?让一个雕塑家去阐述如果做出雕塑,可能会让他痛苦万分,捶胸顿足。因为很可能,一个温暖的午后,他面对一个美丽的少女,瞬间的冲动,让他成就了一个作品。然而,这种冲动是如何来的?这个作品是怎么一步步形成的?却像回忆一个早已忘记的梦。
  那么,难道就无法说明你的这首诗了么?难道它真的那么完美?或者那么神秘不能让你对它进行言说?对于一个诗歌创作学徒期的人来说,应当有一个脉络能够被清晰地展示出来,就像城市的交通线路被画在纸上。
  我做的第一件事是先是找到这首诗,然后作为和成为这首诗的一个读者。像一个失眠者回忆昨夜窗前痛苦的月亮或者一个早已忘记却在某天被迫想起的噩梦,潜行回当天,写作此诗的当天,那个时刻。
  去年夏天或者冬天的一个下午,因为没有安身之处,我匆忙搬进了男友刚刚装修好的房间。房间里面只有地板和一双被子,我带去了我的生活用品。晚上我们在满是水泥和装修材料呛人味道的屋子里睡去。写作这首诗的当天大概是冬天,(可是日期是夏天)外面似乎是有积雪,这个在诗里面提到过,但是确实如此么?只记得那个下午,我午睡醒来,某一种情绪和痛苦让我寂静,靠在墙壁上,开始写下第一个句子。一首诗的来临,是由于什么?某种悲痛,某种气氛,还是,像某人所说:是诗句找到了我,而不是我找到了诗句。无论如何,一首诗成为了它自己,而它的创造者(并不是写作它的那个执笔的人)要对它说三道四,是一件令人忐忑的事情。因为无论如何,执行者都没有很好的执行创造者的意图,执行者(执笔者)拙劣地草率地匆匆完成了创造者交给他的使命。与其来谈一谈这丑陋的艺术品,不如来说点别的。——那就作为一个读者!
  作为一个读者,我想“幽闭之年”这题目也许是作者写作完成之后才想起来,加上去的。那么第一个句子“从母亲的棉被中坐起”这句话中明显看出,这个写作者的野心。她事先营造了一个情景,“母亲的棉被”是一个多么让人温暖的句子,就像是母亲的子宫,幽暗的潮湿的充满着聚合的力量。这是这个执行者的阴谋的开始。聪明的你也许会猜到(这很容易猜)她后面可能要谈论痛苦,你应该做好准备。她会让痛苦和“母亲的棉被”形成张力。那么我们是否猜对了呢?接着看吧。
  接着出现了一个表示时间的句子“一整个星期”,很明显,谁都能看得出来,这个句子加强了“从母亲的棉被中坐起”这个瞬间动作的绵长性和持续性,将一个瞬间的动作,带向了一个持久的空间。同时,“一整个星期”又切割了上面关于母亲棉被的情景,使得句子向外伸展。接下来其他事物出现了:“有人经过窗下,他们谈论几天以来的雪和候鸟”,空间再一次得到了拓展和转移从卧室到外部世界。“人们经过窗下”,一方面拓展了我们视觉空间,一方面增多了叙事中的人物角色,这些人或许是陌生人,他们在冬季雪后,经过窗下,轻快地谈论几天以来的天气,这些都在此时打扰到了母亲棉被中的这个人。
  接着,叙事的空间又再一次回到了室内:“地面上,药物和生活用品散落在那里,建造它们的末世”。很明显,“药物 ”和“生活用品”这两个词语并不是不是随意出现的。药物呼应了“母亲的棉被”和“一整个星期”加强了诗歌开头出现的那个没有面孔的幽闭之人的身份。药物既是临时性的“生活用品”又是长期性的。这两个相互对立的词语,正是陪伴这个没有面孔的慢节奏的从母亲棉被中缓慢坐起的人的伙伴(伴侣)。这些句子加强了文本的空间,使得室内的状态越来越清晰。接下里出现了一句直露的词,作为一个有一些经验的写作者来说,你知道,这个句子很可能毁掉这一首包裹严密的诗歌。“建造它们的末世”这样一句诗,让作者陷入了末流诗歌的危险,可见这个写作者是一个多么任性的人,也就是说:她明明知道这个直露的句子很可能把事先营造好的封闭空间松弛掉。可是这个句子还是出现了。“建造它们的末世”这个末世是药物和生活用品建造的属于它们的末世。可这个句子是必须的么?实际上,这个句子是可有可无的,只不过这是一个有野心的写作者,她想要加强那种封闭空间的窒息性所以迫不及待的想要让我(读者)也感受到她的痛苦,就像是一个孩子,吓唬大人说:如果不买毛绒玩具的话,他就不吃饭、不睡觉一样。无论如何,这一句让人多少有点失望。
  下面这个想要描写幽闭空间的人将要如何继续吸引我去阅读她的痛苦呢?
  “这几日,那种背叛开始在夜里到来,正在今天,此时,又再一次”这句诗中有一个很令人费解的词“背叛”,上一节中“药物”把情景带入到与医治和病痛相关的词汇领域,而下一节的“背叛”一词,又似乎将问题复杂化了,带入到伦理和道德的层面。那么究竟是什么在背叛呢?是关于爱的吗?还是疾病和别的什么?难道是身体?是什么呢?接下来是一句松弛的句子“也许可以——休息”?这是什么意思么?这一句几乎是对前面所有描写的一个背离,缓慢了刚才的对于“背叛”的道德疑问,“休息”正如“母亲的棉被”舒缓了那种幽闭的感觉和包裹的紧张感。好像是那个面孔模糊从母亲棉被中坐起的人,放弃了一切观看和追问,重重地舒了一口气。一声叹息。可是,这种放弃和舒缓之后,接下来“死亡——出生在打字机里”这个句子打破了这样一声缓慢的叹息,一个极度强烈的词语出现了,那就是死亡。
  死亡这个词语,为什么堂而皇之地在此处出现呢,而死亡和打字机之间又有着什么样的关系呢?实际上,我们能够看出和上一节中“末世”一词一样,都是小孩子的把戏,都是这个幽闭的人想要加强那种刺痛感无聊而且笨拙的小手腕儿。可是真的是这样么?即使是这样,死亡这个词出现在上阕的末尾,让整个诗歌陷落在这个词语里面,既然是陷落那么就是下降的,诗歌是收敛的,可是后面紧接着是打字机和一个充满希望的词语——“出生”又使得“死亡”变为一种希望,死亡居然会在打字机里面出生?而打字机是用来书写的工具,那么死亡出生在不停地书写中,而不停地书写即是迎接疾病和死亡的唯一方式?这样,整个上阕的诗歌,完成了它自己的意义空间。
  下面的一阕,这个幽闭之人暂时性地退场了。另外一个文本的空间出现了,另外一个人物出现了,他就是诗人克莱尔。“那一年,患了脑淤血的克莱尔坐在收容院的长椅上,他不再被允许到镇上去买烟草,也无法记住来访者的姓名”这两句诗句,在陈述了诗人克莱尔在得了脑淤血以后的事情。空间回到了那一年。同样,克莱尔的形象同样是幽闭和孤独的,由于疾病和年迈诗人失去了起码的自由只能坐在长椅上,在收容院不能完成哪怕是最微小的事情:去镇子里买烟草和记住来访者的名字,只能呆滞地坐在收容院的长椅上。在这一节中,收容院,脑淤血和上阕中的药物、打字机、死亡等等相互照应,形成了互相建立的意义空间。两个幽闭的人在不同的时空中建立了痛苦的联系,这些联系是由于药物由于脑淤血由于死亡和打字机。接下来,文本的叙事空间被暂时停止,出现了一个很突然地疑问,关于“爱的疑问”:“一个人是不是早已被放在这世上的某些爱里?”
  与死亡和疾病形成张力的是一个强度仍然极大地词语——“爱”,爱这个词在这里出现,给人一种相当突然地感受,死亡、疾病、收容院、脑淤血,然后“爱”这个词出现,以一种疑问的形式带有一种质疑和绝望的寻找。那个此刻正停住脚步的人,我望着他,我没有问他我不知道他愿意不愿让一个病人拥有它自己的伴侣?“此刻正停住脚步的人”既是一个实指也是一个虚指,或许是窗下的陌生人,或许是诗人克莱尔,或许谁也不是,或许是一个终极问题的解答者。“我望着他”这时上阕中那个幽闭的人再次出现,“我”是那个“幽闭的从棉被中坐起的人”呢?还是写作的诗人看着棉被中的人自己和非我呢?总之,这个几乎是一动不动地定格在棉被里面的人,像是一个垂死的人,或者一个重病患者,一个对于世界充满绝望的脸孔,无论如何她产生了关于“爱”的疑问之后,痛苦地望着“他”,继续追问:能不能让一个病人拥有他自己的伴侣。这句诗中至关重要的是“病人”一词,在结尾处出现,那么我们不禁要问,究竟是肉体上的病痛,跟药物和脑淤血相关,还是非肉体的上的病痛和精神相关,或者本身世界上就都是充满痛苦的病人呢?总之,“病人”一词加强和笼罩了整首诗歌,在最后一句诗歌当中,收拢了全部的关于疾病和痛苦的描写。最后,在关于爱的追问之后,退一步下来,幽闭的人继续追问:一个病人能不能够拥有他自己的伴侣?最后的一个相当于“母亲棉被”这样温暖意向的词,结束了全诗歌。“伴侣”,关于爱和关于温暖的“伴侣”的失去,正是加强了幽闭之人的痛苦和绝望。然而追问本身虽然痛苦,却带有着天真的幻想和渴望温暖的冲动。另外,这首诗中,还拥有着一个诗歌写作者对一个前辈诗人的爱,就像两只不同时空的鸟,在一同一片天空下曾经飞过。
  无论如何,作为一个读者,我敢说这不是完美的诗歌,或者它还需要不停地修改,但是,在最后,我们看到,整首诗结束在一句温暖的疑问之中。
描述
快速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