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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雅克·朗西埃:《感知论》序言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3-05-01  

雅克·朗西埃:《感知论》序言

nani




  本书以十四幕场景,探讨了同一个主题。这个主题已在书名中揭示:感知(Aisthesis)。而“审美”(Esthétique,也指美学),是西方两个世纪来沿用的范畴,它所涵盖的,是塑造感受的机制和提供认知的形式,也就是我们所说的“艺术”。在其它几本书中,我已强调过这样一点:在艺术史上,艺术的发端固然可以追溯到洞窟壁画萌生的史前时期,但“艺术”这个观念,这种特殊的感受形式,却是在18世纪末才在西方出现。当然在它形成之前,人们已经有了多种的技艺创作,多样的制作方式,其中一小部分产物占有优越的地位,这种地位,并不代表它们本身的出色,只意味着它们在社会处境的划分中分到了特殊的位置。而美术(les beaux-arts),则是从“人文”(libéraux,也有自由之意)艺术中诞生。人文艺术之所以不同于技工艺术(les arts mécaniques),是因为它用来提供娱乐,它属于自由的人、有闲的人,这些人为了追求极致的美,不再囿于本来的身份,他们欣赏的实物作品,可以出自一名艺匠甚或一个奴隶。如此,当不同生活方式间的层级开始动摇的时候,西方的艺术就开始成形了。不过,我指出艺术出现的这些条件,并不是为了提出一个艺术的一般概念,也不是为了将美归结到一种关于人或是世界、关于主体或是存在的普遍思想。因为我们对这些概念的推导,本来已经借助了一种转变,在其中,感性体验的形式、进行认知的方式、受到影响的存在,这些都发生了改变。因此,我们从中的发现,是这种得到认知的模式,是它像这样重构了经验。
  而“感知”一词,就是指一种体验模式,两个世纪以来,我们正是在这种模式下,对制作技法和供给对象各有不同的许多事物产生认知,将其一并看作艺术。此处的关键,并不是我们对艺术作品的“认可”。重点在于,艺术作品得以产生,是靠着一种塑造了感性体验的机制。这种机制,关联着一些实际状况,比如表演和展览的空间,流传和复制的形式,同时,它也关系到认识所处的模式、情感所受的制约、作品所属的分类、作品的评价和阐释所用的思考图式。正是这种种的状况,让一些言辞、一些形式、一些动作、一些韵律,成为了给人带来感动和思考的艺术。所以,尽管有人强调艺术是一种事件,只注重艺术家创造性的工作,不考虑各种体系、实践、情感模式、思考图式所构成的机制,但其实,正是这种机制,让一个形式、一抹色彩、一段激调、一处留白、一个动作、一个平面上的一点闪光,给人带来了感动,让其成为事件,然后才来联系到艺术创作的理念。尽管也有人执意认为,艺术和审美只产生了轻浮的理想,并无法脱离它们极为凡俗的处境,但其实,正是那些艺术的理想,让他们找到了研究的目标,然后才能对其除魅(démystifier)。尽管,还有人表示不满,他们认为现在的美术馆不够完善,作品的收藏受到市场过多的影响,但其实,这只是美术馆成立时的革命所附带的影响之一,美术馆的诞生,本来就离不开这些因素:人们初次见到展出的民间风情画,是因为王室画廊向公众开放,而这些深受德国诸侯喜爱的异国风情画,本是被他们从荷兰商人手中买来;卢浮宫展出的一些王室肖像和宗教作品,让当时操办展览的共和派很难抉择,而这些画作,本是法国义军从意大利的宫殿与荷兰的美术馆中掠夺而来。艺术,是作为一个独自的世界而存在,它欢迎任何事物的到来。这一点,也是本书的主旨之一。本书将揭示出,一种认识艺术、感悟艺术、阐释艺术的体制,是如何成立、如何转型,如何将那些看似与高雅艺术的理念最为抵触的影像、物品、表演一并纳入其中,诸如:民俗风情画中粗俗的人物,摆脱了节律的诗歌倾注以热情的最凡俗的活动,剧场中惊险和滑稽的表演,工厂的厂房,机器的节拍,借用机械设备模拟的火车或航船的尾烟,一反常规对穷人生活用品的列举。本书将揭示出,艺术绝没有因为世上平凡的事物加入其中而衰退,相反,艺术在不断的自我更新,带来改变,比如,它总是将故事、形式、画面中的理想再次展现,从而促起行动、产生启迪、带来发现,它总是打破先前艺术特有的定义,模糊日常生活和艺术间曾有的边界,建造它独有的领域。
  我提出艺术来自于感性机制的变换,这样一来,对艺术的论述,也必将涉及对其它一些经验领域的论述,所以我对这种变换的研究,是借所选的一些个别场景而展开。从这个意义上讲,这本《感知论》对前人的一本著作有所借鉴。本书的书名借鉴了埃里希·奥尔巴赫的《模仿论》,他在这本著作中,着重分析了从荷马到弗吉尼亚·伍尔芙的一系列作品选段,研究了西方文学对现实的再现所发生的演变。不过,“模仿”“感知”这两个词,在本书中有了不同的含义,它们不只是艺术内部的两个范畴,也关系到规范着艺术的体制。本书的这些场景,不只是取自写作艺术,也来自造型艺术、表演艺术、甚至是机械复制的艺术,这些场景将为读者揭示的,不是这每种艺术的内部发生了怎样的转型,而是艺术得以成形的这种方式改变了艺术的定型。因此,本书的每一幕场景,都陈述了一件特别的事件,并围绕着一段代表性的文字,去探索与事件有关的复杂背景,来澄清它的意义。这些事件,可以是一段演出、一次会议、一场展览、一次去往美术馆或车间的参观、一部著作或电影的问世。而从事件的背景中,读者将会看到,一场演出或一件物品是怎样成为给人带来感动和思考的艺术,又怎样带来独特的艺术设想、激发独特的艺术情感,怎样促成了艺术的一次创新、一次革命,怎样让艺术超越了自身。所以,这些事件好像布成了一个个运动的星丛,星群的移位就让我们看到,一种艺术范式下的一些认识模式、表达效果、表现形式是怎样形成。而一幕场景,并不是在阐释一种思想,它是一部精密的微型装置,它用严密的思考织成一些纽带,联结起认知、情感、称谓、理念,构成一个由此织就的感性的共同体、也建起一个促成这种织造的知性的共同体。每一幕场景对概念的运用,都是当场调用,它关注的是这些概念如何去把握新生的对象,如何去刷新旧有的对象,如何为实现这两点而去构造或是更新整个的图景。这样做是因为,所谓的思想,先是一种针对何为可思之物的思想,一种将本不可思之物引进、从而修正何为可思之物的思想。而本书中这些思想的场景,所要揭示的也正是如此:一座缺损的雕像,如何成为一件完美的作品,一幅贫民孩子的画像,如何达成一种理想的再现,一个杂耍艺人的翻腾,如何画出一道诗意的飞行,一件家具,如何被尊为一座殿堂,一段台阶,如何塑造出一个人物,一件缝补多次的工装,如何展现了一种高贵的品行,一道航帆的折缝,如何暗示着宇宙的源起,一段动作加快的蒙太奇,如何表达了共产主义的感性现实。这种种的转型,并非来自一些个人的凭空幻想,它们的逻辑,从属于一个认知、情感、思考的体制,这个体制,我便称其作“艺术的审美体制”(régime esthétique de l'art)。
  所以说,以下这十四个章节,就相当于一些微缩的世界,我们将在其中看到这个体制下的逻辑是怎样形成、怎样转型,怎样将新生的领域合并,并为此而构建新的图景。而这些章节所选的写作对象,难免会让人感到吃惊;在其中,读者将不会看到那些在艺术现代性的发展史上至为关键的奠基作品:其中没有写到《奥林匹亚》(Olympia, 莫奈的画作,作于1863年)、《白上之白》(Carré blanc sur fond blanc, 马勒维奇的油画,作于1918年)、《泉》(Fontaine, 杜尚以小便池作成的艺术作品,制作于1917年),也没有提及《伊纪杜尔》(Igitur,马拉美的文章残篇,初笔于1869年)或是《现代生活的画家》(Peintre de la vie moderne,波德莱尔的散文集,著于1863年)。取而代之的是:几位在文学作品选集中早已不见天日的诗人、为巴黎福南布勒(Funambules)剧场和富利・柏杰尔(Folies-Bergère)剧院的演出写下的剧评,思想家们的讨论会以及没有赢得掌声的论评,一些多数没有实现的摄影方案,等等。当然,我选出这些内容,都是有所缘由,这些缘由是否得当,读者最后自会分明。通常,关于艺术现代性的历史记叙和哲学思考,都是建立在一个基础上,它们认为,艺术的现代性就是说每种艺术都取得了自治,这种自治的表现即,一些典范作品,造成了历史进程的断裂,这些作品既摆脱了过去的艺术,也摆脱了日常生活中“审美化”(esthétisées)的形式。但十五年来的研究,却让我得出了正相反的结论:艺术的创新以及艺术与生活的联通,这些被认为生发于艺术现代性理念的追求,其实来自于审美体制下特有的变动,这种变动,总是抹消艺术与日常经验之间、各种艺术彼此之间的边界,除去各种艺术的特性。有些作品造成了断裂,这只是表明,它们更集中的反映了认知与思考的体制,它们提供的迹象,是先于它们并且从别处而形成。所以,如果我们只着眼于过去的艺术事件,只依此为据来断定作品各自的影响,那我们就根本无法认识到,这些事件背后的认识模式、思考模式在系谱上有何变动。因此,为了解读20世纪舞台艺术的革命,我们就必须了解,泰奥菲尔·戈蒂耶(Théophile Gautier)和泰奥多尔·邦维尔(Théodore de Banville)这些已经湮没无闻的诗人,在福南布勒剧场和富利・柏杰尔剧院观剧之夜的见闻;为了澄清功能主义建筑为何兼具“精神追求”的问题,我们就必须理解,为何拉斯金(Ruskin,十九世纪工业艺术运动的代表人物之一)曾对哥特风格情有独钟;为了给现代主义的范式建立一个更为准确的历史,我们就必须认识到,洛伊·福勒(Loïe Fuller,舞蹈家)和查理·卓别林对现代主义的贡献,要远远超出蒙德里安和康定斯基,而惠特曼带来的影响,也毫不弱于马拉美。   
  所以,读者可以认为,这些场景所写的内容,是一部“艺术现代性”的反面历史。不过,本书并没有采取百科全书式的写法。本书并不求全面的展现两个世纪以来艺术的整体景象,而只关注人们对艺术的认识所发生的一些变动。当然,本书的各章还是以编年为序,从1764年写到了1941年。本书的开篇,即是一个历史性的时刻,从德国的温克尔曼的笔下,艺术开启了它至今的旅程,它并没有依靠自闭取得一种超凡脱俗的自治,正相反,它找到了一个新的主体,即人民,找到了一个新的空间,即历史。对这些关键词,本书中还有几章探讨了其中的关联。但本书并不建立在章节的进展上,各章之间只有一些交叉照应和相互延伸。而且,本书也不想从这些章节中推出一个最佳场面或是最终结论。当然,这本书可以写到离现在更近的时代,也可以再加几章内容,有一天,这也许会实现。但在我看来,这本书现在已经可以告一段落,并结束于这样一个意义深远的交叉点:现代主义的理想,在这时的美国,在詹姆斯·艾吉(James Agee)的笔下,焕发出最后也是最亮的一道闪光,让艺术在这最为平淡的时刻和最为日常的生活中,依然延续着它恒久的感召,与此同时,青年马克思主义批评家克莱门特·格林伯格(Clement Greenberg)却宣告,这个时代已经没落,而所谓的现代主义,也从过去搬出了它的根基,它虽未能创造任何艺术价值,却借着先锋的旗号在日后声名鼎盛,并且独断的篡写了一整个世纪的艺术风波史。
  因此,本书既已完成,也并未终结。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它可以在将来有所追加,也因为它可以理出多条脉络,将单独的一些章节分别贯穿。比如有这样一条线索,始自《贝尔维德尔的英雄残躯》(Torse du Belvédère),一群自由的人民作出的表达,然后是穆里罗(Murillo)画中的小乞丐、福南布勒剧场的油灯、城市中闯荡的饥饿游民、苏联“电影眼”派(les Kinoks)导演所拍的苏维埃治下的中亚内陆游牧民族,最后到美国阿拉巴马的农民棚屋,顺着这条路线,读者如同在人民所处之地上作了一次短暂的旅行,关于这个主题,我已写过一本著作*。或者,从这座贝尔维德尔的残躯出发,到汉隆·利斯剧团(Les Hanlon Lees,19世纪中后期的一个剧团,擅长体操表演)拼出的人体、洛伊·福勒藏在裙下的真身、罗丹那些没有手足的躯干以及脱离躯干的手足、吉加·维尔托夫(Dziga Vertov,苏联导演,“电影眼”理论的创始人)在电影中分解重组的人体动作,到最后农家女童将瓷兔玩具摔成的碎片,这样一条路径,也可以构建出一个艺术体制的一种历史,它讲述的,是一个原本高大的身体的碎裂,以及崭新的身体从碎片中的诞生和迭加。还有一个角度,可以让读者看到,源自过去的多次转型如何滋养了现代:奥林匹亚的诸神,怎会变成贫民少年的形象,古代的庙堂,怎会换成沙龙的家具摆设和剧场的舞台布景,古希腊花瓶上的饰画,怎会启发满载美国自然风情的舞蹈,在本书中,还有诸多这样的转型。
  在本书的多种历史中,有一种随书的进展而越发突出,这段历史将让我们看到,审美的范式和政治共同体之间存在着矛盾的关系。温克尔曼认为,那座缺损的赫拉克勒斯雕像,表现出了希腊人民最高层次的自由,于是他率先提出,政治的自由在于放弃行动,在于背弃从属于共同体的身体。如此建立的审美范式,就打破了之前的表现秩序。在过去的秩序下,言语被看成一个四肢服从规范的身体,诗歌等同于一种记述(histoire),而这种记述则被用来组织行动。因此,这个体制就根据诗歌和受诗歌规制的艺术创造工作,建立了一种层级分明的模式,在其中,身体都有着定位,一些高等的身体负责指挥低等,他们拥有行动的特权,这就是说他们是自由之人,他们背负着行动的使命,而那些生活之人则不具有地位,他们投身于日复一日的工作。后来的审美革命,则彻底的将这个模式抛弃,它不再对身体、记述、行动分出层级。席勒说,自由的人是游戏的人,人身处的游戏活动,悬置了积极和消极本来的对立;黑格尔说,画中塞维利亚的小乞丐身上体现了理想,因为他们一无所为;小说取代了戏剧,坐上了语言艺术的王座,它让人不需身份的体验任一种理想感召和感性冲动,这是因为,小说推翻了遵循因果的记述模式,打破了做法服从目的行为模式;而戏剧,它虽是过去那些“行动之人”的舞台,但现在,它也在贴近生活和艺术,它不再只是展现行动和烘托人物,而更像在演出一段合唱、一面浮雕、一座建筑的行进运动。摄影的兴起,让注视的目光胜过了手中的行动,而观看电影的身体更说明,这时的身体虽在不停的面临各种事件,但其意志并没有任何的产物。审美的范式所形成的,是一种新的共同体,它让自由和平等的人们拥有他们本来的感性生活,它可以终结之前让人总以各种手段去求其目的的共同体。当然,这种将行动悬置的变革,从来都是备受批评。但那些批评最后带来的,却总是它本要反对的固步自封。比如狄德罗和诺维尔(Noverre,法国舞蹈理论家,近代芭蕾舞之父),他们追求更具活力的戏剧和芭蕾,但他们参照的对象,却又回到了绘画构图。而卢梭,他虽曾用民众节庆的积极状态来反对观看戏剧的消极状态,但后来,他却钟情于遐思的“闲情”(farniente),他的小说《新爱洛伊丝》所写,也成了后来博尔赫斯所说的“无趣无味的日常”(quotidien insipide et oiseux),并肇始了一系列无行动的小说。瓦格纳也想追求一种生动的诗,让它作出行动而非描画,但这种生动的诗为了迎合主角自由的形象,却让他充当神的形象而不再行动。众多的舞蹈和戏剧改革家,从过去的桎梏中解放了身体的运动,但运动之所以解放,同样是因为它摆脱了向目的发起的主动行动。维尔托夫在电影里舍弃了一贯的情节和人物,让电影生动的联系到各种活动,以构成共产主义的感性机制,但他的影片,像是让观众来到晚上的影院,在影像中欣赏白天投身共产主义的自己。总之,运动的解放,不能重新建立在遵循因果关系、做法服从目的的模式上。
  当然,也许一些人不会满足于此,他们会指出,审美空想与政治行动和现实革命之间有着无法逾越的鸿沟。但是,在关于社会解放的各种思想和实践中,我同样发现了这种矛盾。对工人来说,他们如想推翻各种行为受其划分的层级模式,并得到解放,他们就不能依靠手中的能力,因为这种能力,只能让他们从属其中,而且,他们也不能寄希望于那些未来设计师的行动规划。那些信奉圣西门主义的活动家,曾想将劳动彻底改造,为新型工业建立起一支生力军,但其中一名成员一句无心的话,就已经抵触了他们的做法:“每当想到圣西门主义的美好,我就忍不住停下了手。”而后来工人集体斗争所采取的形式,总罢工,即是典型的一种有效的行动、一种有力的放任。马克思主义的理论,针对工人的梦想、空想社会主义的蓝图,想通过革命让它们得到真正的实现,然而,它对社会发展作了现实的分析,将运动的手段和目的附着于生命的活动,最后,它也只能发现,真正的生命活动,本就无所欲求,并不会服务于任何的操控。曾经有苏联的导演,将一系列的活动协调在片中,想要拍出业已实现的共产主义,对此苏联有人批评道,影片中所谓的共产主义,只是在两极之间所作的无尽的旋回:一边是对事物不加理性的泛神崇拜,一边是只重形式的单纯的唯意志论。然而,对这双重的错误,那些批评家又能作出怎样的指正?难道还要将一个半世纪之前,卢梭和席勒已经明确否定了的、那些担当道德教化的传统艺术家再请出来?而对那些批评家来说,影片的导演所拍出的,不正是这样一面镜子,让他们认清他们那些科学理论的两难?社会革命,本来就是审美革命的后继产物,它不可能否认这层关系,它无法另辟蹊径将其转入运动的、那想操控的意志,已经在世界上无处依存。

*雅克·朗西埃,《暂访人民之地》,巴黎塞伊出版社,1990年出版。(Jacques Rancière, Courts voyages au pays du peuple, Paris, Le Seuil, 1990)

Jacques Rancière, Prélude, Aisthesis, Éditions Galilée, 20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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