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新 译
致布罗茨基 1
约瑟夫,
在我们那些没完没了、不分昼夜的谈话中,你应知道了很多,知道哪些事情发生了,哪些没有发生。
这样的事情发生了:
这里是名声的
高门槛,
而一个躲闪的声音
在告诫……[1]
这还没有发生:
闪耀的阳光——这是审判日……[2]
答应我一件事情——你要一直保持最佳的健康状况,(对我来说)世上没有比热水瓶、注射和高血压更糟糕的事情了,而最糟糕的是这一切的不可逆转。如果你处在健康、道路通畅、幸福、与自然共享着神性赐予的状态,那将会感染所有这些你的诗的读者,他们在期待你。
安娜
1964.10.20
[1]这一小节诗引自《世上所有的道路》。
[2]这一句诗引自《摘自旅行日记》,见阿赫玛托娃后期诗选译(二),王家新译。 2
约瑟夫,
来自锡拉丘兹[1]的蜡烛。作为报答,我将送你一束最古老的光焰,实际上,它会是从普罗米修斯那里偷来的。
我现在住在科马罗沃的作家之家。安雅[2]和同伴住在小屋里。我今天到了那里并回想起我们的最后的秋天——音乐、泉水,和你的诗。
再一次,一句有益健康的话浮现:“主要的事情,是构想的伟大性”。[3]
天空在傍晚已变成了玫瑰色,虽然我们还有很大一部分的冬天在前面。
我想让你也分享一下我的新的不幸——我死于黑色的妒忌。读读第12期《外国文学》上里奥恩·菲利帕翻译的《质问》……我妒忌每一个词,我妒忌每一个声调。对一个老家伙来说这还真不坏!是怎样的一个译者啊!我从未见过像这样的。同情我一下吧。
(你的)关于艾略特之死的那首诗[4]不错,但是我没有“妒忌”。相反,那种存在的观念使我高兴。
我刚刚收到你的电报。谢谢你。这么说我写这封信用了很长时间。
安娜
1965.2.15科马罗沃
[1]美国纽约州北部城市,为俄罗斯移民主要居住地之一。
[2]安雅,阿赫玛托娃第二任丈夫普宁的孙女。
[3]这句话出自布罗茨基。
[4]布罗茨基的《T.S.艾略特之死》落款日期为1965年1月12日。 致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 亲爱的奥西普·埃米利耶维奇,
谢谢你的来信[1],谢谢你没有忘掉我。我现在已病了一个月了。过几天我将到医院去做检查。如果一切变好了——我将动身去看望你,不会有问题。
这个夏天很冰冷——失眠和虚弱已使我变得疲惫不堪。
昨天我接到帕斯捷尔纳克的一个电话,他在从巴黎回莫斯科的路上经过这里[2]。看上去像是我不会见到他。他告诉我他会死于严重的精神衰弱。这个世界将要走向何方?千万别病了,亲爱的奥西普·埃米利耶维奇,别失去勇气。
我的诗集因为一些原因推迟出版了。到我们见面时再说。
温暖的握手,并吻娜嘉[3]。
你的
阿赫玛托娃
1935.7.12
[1]应是曼德尔施塔姆流放到沃罗涅日后不久给阿赫玛托娃的来信。
[2]帕斯捷尔纳克1935年夏去巴黎参加国际作家会议。
[3]娜嘉即曼德尔施塔姆的妻子娜杰日达·曼德尔施塔姆。 附记:
1936年2月,阿赫玛托娃千里迢迢前往沃罗涅日看望曼德尔施塔姆,她深为曼德尔施塔姆的处境和流亡期间写的诗所震动。在她于1963年间整理的回忆录《奥西普·曼德尔施塔姆》中,她这样写到:
“这真是令人震动,正是在沃罗涅日,在他失去自由的那些日子,从曼德尔施塔姆的诗中却透出了空间、广度和一种更深沉的呼吸:
当我重新呼吸,你可以在我的声音里
听出大地,我的最后的武器……
当我从曼德尔施塔姆夫妇那里回来后,我写下了我的《沃罗涅日》一诗。这里是它的结尾几句: 但是在流放诗人的房间里,
恐惧与缪斯轮流值守,
而夜在进行,
它不知何为黎明。”
致娜杰日达·曼德尔施塔姆 娜嘉,
我从“笔记散页”里挑出三页[1]寄给你,这些笔记我将继续整理,也许到最后它会成为一本小书。
我们都曾经想到我们一定要活着看到那一天——那哭泣和光荣的一天。我们还需要一起度过一些时日——那种高悬的日子。
望你一切都好,那也是,为了奥西普·埃米利耶维奇。我会给泽恩亚[2]打电话。
谢谢你的来信。
你的
阿赫玛托娃
1963.12.27莫斯科
[1]这挑出的“笔记散页”应是对曼德尔施塔姆的回忆。
[2]为娜杰日达·曼德尔施塔姆的弟弟。 以上书信及回忆录片断均译自阿赫玛托娃散文英译本《我的半个世纪》(Ardis Publishers,199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