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我们去钓鱼。
我们的手臂垂放在水面之前,
经过了我的出生地。
他沉睡,经过
另一座小镇,土路强烈的反光
像肮脏的雪,大礼堂屋顶上
悬挂着
车轮掀起的尘埃,
每小时七十码,等于礼堂看门人的
半个微笑,
不知道她为什么
站在那里,对一辆车微笑着致意?
某座山墙上
一句褪色的标语,
悄然地掠过嘴唇;将近
半个世纪,终于它的音量被调至最低。
Ⅱ
经过田野,村庄,田野,
车停在沟渠边,每一个路上的水洼
都像乞求、发光的鱼,
等待一条上涨的河。
他对我说起作物的名字,
语调从未如此地温和——
说起那只猫,
在那次全家搬迁时,突然跳下了车。
他又不再言语,和这里一样
沉寂,空旷,在一群鸟的啄食声中;
一层银灰色塑料布
遮覆在天边;而我感到
他终于开始触摸什么,
并且把我的手指和它们放在了一处。
Ⅲ
他再次睡去,将头靠在我的胸前。
渔具放在黑色的、装有弹簧锁的皮箱里,
皮箱放进后备厢之前,
放在家中的大橱顶上,
很多年。
我幼小的视线总是被它吸引,
一只从没有在我眼前打开过的
箱子,它坚硬的壳
沉如一块墓碑,焊在冰层中。
不透明。当阳光穿透窗户
旋动钥孔般,
敞亮了家中的所有物件。
Ⅳ
他再次睡去,将头靠在我的胸前。
泥泞的路,车盖发出牙齿般格格的颤抖。
收音机里传来
爱沙维亚总统和
叶利钦的会见。
反光镜像一架闪光的相机在摄下:
我的胸膛
被俄罗斯衰老的头靠住,
成年了,骄傲就像越过岩壑的潮水
淌向平原;
被一份在颠簸中不断减轻的重量
压迫着,压迫着,这压迫
甚至让我惬意于
温暖的血液。连绵的浮标
很快将垂放在水面,
还有挥杆时那束
强烈的射线
使河的波长骚动而密集——
久久地握住手中的钓竿,
这还是第一次——
在无声地扩张的尽头,
有很多年才等到的宁静。
Ⅳ
现在他把我的手指
放在了从皮箱里取出的
这根钓竿上;
纠正我的手形,
并且捏紧钓钩上的
那截蚯蚓,
轻按我的手往下
直至线钻入晃漾的水深处。
现在皮箱就躺在我的脚边,
箱底的皮湿漉漉地、在溶化,似乎——
反而有无数条鱼从里边
结队淌游而来,
沿着我手中弯曲的钓竿
游入河心。
我触碰这簧片,
打开箱子就像打开一个真空,
我啜泣在这个爱的真空,
除了它,没有一种爱不是可怕的虚设。
1999年9月—2001年7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