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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程一身:《二重奏:栅栏与灌木丛》创作谈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09-02  

程一身:《二重奏:栅栏与灌木丛》创作谈




二重奏:栅栏与灌木丛

走在栅栏的影子里,
栅栏的尖锐并未把我伤害。
一切皆可转化,
只要高处的光芒还在照耀。

我们爱美丽往往胜过爱真实。
灌木的影子落在石板路上,
比灌木(土绿色)还美:
温柔的黑夹杂纯洁的白(像气孔在呼吸)。

我踩上去,它们却跳到我脚上,
迅速闪过鞋子的斜坡。
而栅栏长长的影子
像慈爱有力的手掌把它们笼罩。

  
  我还不够坚定,却一直走在自己的路上。看到许多同行都与我不同,有时不免对自己产生怀疑。尽管也喜欢别人的作品,但我知道我只能写自己的诗,只能这样孤身一人地走下去。诗歌有多种可能,我只能写这样一种清澈之诗。对我来说,清澈的品质来源于水。或者说,过去我痴迷于水,如今我提取了它的本质:清澈。清澈的水是一种实体,它不同于空气,空气也有清澈的时刻,特别是黎明时分。但空气的清澈是疏松的,接近于虚幻。迄今为止,我倾向于水的清澈,因为它可以坚实如金属,致密如土地,纹理如树木,澎湃如火焰,或流动有声,不求取悦于耳,或悄然静息,不期获宠于眼。目光所及,涵蓄着光影,风微则漾波,风劲则浪涌,而层次无穷;将手指伸入其中,明显感到一股阻力,这种环绕手指而生的阻力如同拥抱。在某些自信的时刻,我相信所有的水本来都是清澈的,只是被人弄浑了,而他们一时又没有澄清它们的能力,或者来不及把它们澄清。结果,造成了不少浑浊的词语肿块。
  水的力量很奇特,它本身并无力量,似乎只是力量的通道,在特定的地势下生成,并随风力的有无大小而变化。水把一种完全外在的力量彻底内在化,并把它施加于它蕴涵的一切物体。看到水中的鱼,我总疑心它的皮肤源于波纹的塑造;看到水底或岸边的石头,我就想它们应该是水的结晶体,是水与水在剧烈的撞击中更深地深入彼此身体的结果。从这个角度来说,每一粒水就是一个词语,一首诗就是将词语的群落安置成特定的地势,并让它从此接受感情之风的吹拂,而游鱼、静石以及各种水草都是词语的异样结晶体。一首好诗首先应该保持透明,在动荡的光影中呈现出丰富的层次感,并尽可能多地生成词语的游鱼和石头。但是,不能让物象的丰富,关系的复杂,以及词语彼此深入的变异成为诗歌浑浊的理由。这就是我一贯坚持,偶尔动摇的诗歌观念。
  《二重奏:栅栏与灌木丛》就是这样一首清澈的诗,它力图呈现一个清澈的夜晚和一颗清澈的心灵。白天的我忙于工作,是社会秩序的一部分,晚上回家,同时回到自己,回到内心。在回家的路上,白天的记忆仍如影相随,或清晰可见,或时隐时现。来到小区之后,我会沿着栅栏走向小区的门口,这条路很长,尤其是在疲惫的时候;进入小区之后,我又沿着栅栏内的路走,直到小区的尽头。也就是说,我必须先后走过被栅栏分开的两条平行的路之后才能回到自己的房间。白天时可以看出那是一条黑色的铁栅栏,夜晚它们就更黑了,已不能看出铁的本质,只是一个个长矛似的挺立着。“长矛”这个想法让我心里骤然一疼,如同受了一击,但是,看看脚下,我的双脚分明一前一后踏在一个个矛尖的影子上,并不感到疼痛:实物与影子的差异在我心里异常清晰。正是这个念头使我萌动了诗思:

走在栅栏的影子里,
栅栏的尖锐并未把我伤害。
一切皆可转化,
只要高处的光芒还在照耀。

  我在这里之所以引入路灯,因为它是影子的来源。正是它“转化”了栅栏的尖锐,使它变成了一种柔和的图案。之所以用“高处的光芒”替代路灯,是想把它隐喻化,使人想到一种理想或信念之类的东西。由此得出的结论是:“一切皆可转化/只要高处的光芒的还在照耀。”不难看出,在实物与影子之间,我明显地倾向于后者。正像在白天与夜晚之间,在他我与本我之间,我同样倾向于后者一样。这里反映的倾向是:“我们爱美丽往往胜过爱真实。”在生活中,我倾向于回避尖锐的现实,就像回家时,我不会直接翻越栅栏,而是绕道而行一样。在某种程度上,它仍然是对“一切皆可转化”的应和。因此,“绕道”与“回避”皆可视为“转化”的别名。广而言之,不仅栅栏如此,灌木也是这样:

灌木的影子落在石板路上,
比灌木(土绿色)还美:
温柔的黑夹杂纯洁的白(像气孔在呼吸)。

  为了证实灌木的影子美于实物,这里特意对照了它们的颜色。灌木本身是土绿色的,而它的影子是黑色的,在路灯照耀下,灌木与灌木之间的空隙一并投射在石板路上,形成黑白相间的图案。与栅栏的挺直和尖锐相比,灌木以及灌木之间的空隙合成的颜色更丰富,更柔和,因而我把灌木的空隙形成的影子比成气孔,从而使它呈现出生命的气息。
  至此,“我”完全被事物的影子吸引,并试图以实体的形式加入其中,但是当“我”想把它们的影子踩在脚下时,它们却纷纷跳到“我”的鞋子上,像调皮而灵巧的孩子一样以出乎意料的方式接纳“我”。“而长长的影子,像慈爱有力的手掌把它们笼罩。”在这里,“我”把灌木的影子置于栅栏的影子下,也暗地里把自己置于灌木的影子下。灌木需要栅栏的保护,而“我”需要灌木的保护,或者说需要美的抚慰。也许现实的强大与暴力(对应于白昼)容易使人感到自身的脆弱和孤单,因此,人们倾向于以审美的(夜晚的)眼光看待世界,或者说将世界的审美化。从根本上说,这是一种自我慰藉。这就是“我”当时的潜意识,也是这首诗的底蕴。
  我说过,我还不够坚定,无论在生活上,还是艺术上。但我不想像米沃什那样明确宣称“反对不能理解的诗歌”,尽管我非常赞成这个意见。但是,条条大路通罗马,写好诗歌的途径不可能只有一条。我想每个人写出最适合自己的诗也许就是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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