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S.托马斯：诗十四首

李晖 译  


废墟

而 这是一场文明
失落的泡影——他用脚尖踢了一下
这奴隶制气息的灰尘。我们吸入它，
满怀感激地，我们文明的氧气。

遗迹中，有人发现了一截
弧形的骨头。“或许是个国王”
他说。“不称职的弄臣”，
我们审视着，这时间掉落的手帕。


夜与晨

一个暴风雨的夜晚，我起来，沿着
麦奈*的海滨，走在梦境般的荒草地上；
风很猛烈，潮水狂怒地晃动，
海浪在卡那封港*的边缘咆哮。

但第二天，我经过那条路，
麦奈的海滨呈现天堂的静默；
和风轻柔，大海像花朵
太阳在卡那封塔上沉睡。

*麦奈（Menai Strait），威尔士北部的一个海峡。
*卡那封（Caernarfon），威尔士格内温斯郡的一个港口。


秋日

天气不会总是像这样，
空气里没有风，几片最后的
叶子装点着树的肩膀，用黄金
编织树枝的袖口；一只鸟
在反光的草地上

整理羽毛。从一天的杂务中
抬起头，做片刻的停歇，
让记忆拍下那明亮景象的
片段，藉此来抵御
漫漫寒冷中的心。
  

双鱼座

是谁对鲑鱼说，
你们将在耶酥受难日死去
成为一个男人
和他漂亮女人的食物？

上帝说，是我
在精美的肉体中
生出玫瑰
和伤害的牙齿。


圣诞颂歌

圣诞节不下雪那算什么？
我们需要它，作为
冷天里的面包，修饰
我们罪恶的

貂皮，慈善机构用以
呈示其善心的
稻草人剪短的袖子，
那英勇，像一位罗宾汉*。

*罗宾汉（Robin Hood）是英国民间传说中的侠盗式的英雄人物（“bold”即“英勇”一词，还有“厚脸皮”，“不害臊”之意，此处或为双关意）。


猫与海

是关于一只黑猫的事件
它站在三月里光秃的悬崖上
眼睛谋算上
金雀花的花瓣；

一只家猫满足时的叫声
形式等同
却有着大海之镜
冷漠的本质。


威尔士人对游客说

我们没有什么浩瀚之物给您，没有荒芜之地
除了因心灵的侵蚀所形成的
思想的废弃；
没有古翼龙翅膀下落时
阴影般的山谷。
当然，那些小山很不错，
湿漉漉的胡须暗示它们的年纪
而坑坑凹凹的麻子，
有一个是亚瑟王*的寝室；
他和他的骑士是那些闪光的矿石
联接我们的历史。

*亚瑟王，传说中六世纪前后英国的国王，圆桌骑士团的首领。


炉边

在炉火前
和你，烟囱里
有风的谣曲，煤灰里的火花
有如刺绣——永恒
就在这小小的屋子
在我们扩大的
爱的间隙；而
时间之外，行旅者
朝向另一个伯利恒*，科学家
和政客以满握天赋的双手
创造破坏，

*伯利恒（Bethlehem），巴勒斯坦中部城市，传为耶酥降生地，是基督教圣地，亦为犹太教圣地。


祷告

波德莱尔的坟墓
离善恶树
不太远
我的，也一样，
曾企图从那棵树上
窍取果实，但是我失败了，
在某处，诗歌之树
的视野之内
那是永恒
披着时间的绿叶。


伊阿古·普瑞瑟克

啊！伊阿古*，我的朋友，那些愚蠢的人认为
你是最后一个这样的人了，由于你
从这黄金时代得来的全部财产，就是那些
花草溅落在你鞋子上的黄色灰尘。如果你肯
从狂风和天气的魔爪下抢夺回你的谷仓，
破除那些长在屋顶和墙壁上的苔藓；
如果你肯耕种你的田地，站起来看看
你身边的世界，那条被时代涂改了颜色
的愚蠢的挂毯，将你的母马牵到马厩里，
躺下来做做你的梦，并遵循大地的律法
调整好你的生活和信仰，那么
你将是这新社区的第一人。

*威尔士常见人名，托马斯许多诗歌中的一个角色。
    

女人

太漂亮了——上帝自己也害怕
她靠近：那修长的身体弯曲
像地平线。他为什么把她
造成这样？“这样如何”，她说着
向他靠过来，“假如我们
不要为此争吵，将它在我们两人间分享，
为对它的创造，你拥有全部的荣耀，
只要把它的支配权给我？”
他打量着，透过她的眼睛
他看到世代人飞行的骨头
它们靠那些巨大的星星引路。
但此事诱惑力太大。“是的”，
他想，“给我他们心中敬献的
赞美，至于他们用身体去做什么
跟我并不相干。”他伸手从身边
抽出那根用来放出授命之血的荆棘
拿它碰了她一下。“走吧”，他说，
“他们将永远跟着你，还有他们的绝望，
而作为回报，你将为他们流血。”


躺椅

这时是三月
一阵风
吹来。一些花
意外地在大海的
花园里开放；一只白鸟
在花前停落。海边
传来镇上的
人声，
鸟儿受到惊吓，
花朵遭受损害。
那镇子
有一千年了
而大海，对于它
始终拒绝接受。


黑奴的歌声

情形似有些异样，因为那个家伙，
黑色，醒目，一种关于他
黑暗处境的暗示，然而应当
来一点这类深沉的音乐，仿佛音符
之石被换成一种稀有的金属
触动那清晰的法案。

这音乐你经常会听到，独自在桌前
在青色的四月，你的思绪
被房间外温和的夜色中
美妙的干扰牵离，放下工作。

一名慢歌手，他每一句唱词
都带着历史的寓意，爱，快乐，
或者悲伤，他的歌被其它果园里
他的黑色同类们学会并传唱，
本能地，就像他们现在，
但永远新鲜，有新的泪水。


很好

那老人出来到山坡上
朝山下望去，回想起山谷中
早年的岁月。他看到溪水闪亮，
教堂站立，听到孩子们
嘈杂的叫声。身体中一阵寒意
告诉他死亡已离他不远
此刻：它是生命树干之下的阴影。
他的花园里，药草正在生长；
茶隼带着脚下捕获的猎物飞过；
风中散发着野蚕豆的香气；
拖拉机在大地的身体上耕作；
那里，他的孙子正在犁地，
他年轻的妻子为他带来茶点
和黝黑的笑容。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