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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德妮丝·勒富尔托夫:诗十二首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11-13  

德妮丝·勒富尔托夫:诗十二首

戴玨 译 

 
  德妮丝·勒富尔托夫(Denise Levertov),1923年出生于英格兰埃塞克斯郡的尤佛德区。她受的是私塾教育,二战时曾在伦敦做过护士。她的第一本书《重影》于1946年出版。1947年,勒富尔托夫与美国作家米切尔·古德曼结婚,一年后移民美国。在麻塞诸塞州住了几年后,勒富尔托夫移居西雅图,并任教华盛顿大学和斯坦福大学多年。她出版了约十五本诗集,其中包括赢得勒诺·马歇尔诗歌奖的《释放尘土》(1975)和具代表性的《呼吸水》(1987)。她于1997年12月因淋巴瘤并发症逝世。
  勒富尔托夫的父亲,保罗·勒富尔托夫,是位俄国犹太学者,后来改变信仰,成了英国圣公会教士。他写过很多有关犹太教和基督教关系的文章,二战时在伦敦也曾对犹太难民给予不少援助。勒富尔托夫的母亲是位教派自治主义者,对政治和人权问题有很大兴趣。这种家庭背景对诗人作品中的宗教主题以及她后来成为倡导和平与公义的激进主义者不无影响。
  勒富尔托夫的诗作善用生活语言的顿挫,富想像力的隐喻,常常将神圣的和日常的事物结合在一起。她从未称自己是女权主义者,但她强调政治在个人生活和诗作中的重要性;越战、核威胁等都是她作品中常见的主题。她不少诗作都带有缅怀的特质,比如她对在埃塞克斯郡儿时生活的描写便非常细致,还有对早死的姐姐的怀念等。另外她的作品也富于冥想意味,她认为诗人就像个牧师,是普通人和宗教真理之间的中介人。当然所有这些,都是从一位女性的角度来看的,而且家庭生活也是她的作品的主题之一。勒富尔托夫的诗作没有过分的激情或绝望,也没有过分的颂扬或贬抑,她善于在平凡的事物中看到真美,也能在负面的经验中找到欢欣,她显示给读者的是面对这个不完美世界的一种坚韧和活力。




搜索长生鸟

翻阅褪色的手稿
确保没有字词
躺在那儿犯渴,流血,
等待救援。不:
未说清楚的
及从未透露过的
旧爱,凭一连串感知
来扮演“塑像”而想出来的
那些快乐时刻——
它们无血可流。
如果你希望找到
灼黑的翎羽,闷烧的翅骨,
并看到一缕唱着歌的火焰
复燃,
你得寻找
那已成灰烬的巢。


八月的黎明

乌鸦在矮护墙边来回巡视。
一条斑点鼻涕虫,饱尝了叶汁后,消失于日间。
伸展着的褐色金链花豆荚,重述着
六月金色的雨。
室内,胆怯的千足虫
在地下室的地板上踩着探戈的步子前行。
我听见所有房间里的书
在平静地呼吸,然后想起了多年前作的一个梦:
我父亲——他所有的复杂性,玄妙的学识,
孩子气的虚荣,宏大的智慧,善良,弱点,
失败和信仰——在走过关卡重重的
死亡隧道之后,变成了一朵玫瑰
 从前花园中常见的暗红色玫瑰。

没有风。天空呈乳白色。零星的
蓝色阴影
 像冰一样在融化。
天会很热。
不是阴影——是夜的痕迹。我的眼皮下
感觉到了;在敞开的窗前
深吸一口气后,拉下窗帘。
这意味着,我对自己说,他让知识
 从他手中落下,
不再需要了:现在他能化作他的精神,
一直都存在的一朵,有很多花瓣的,芳香的,
沐浴在阳光中的“快乐的傻玫瑰”。
 我回去睡觉
仿佛回到了松林光滑的香气中,
夜的最后那段
在松针架子间
那柔软的黑暗中
恢复了。


专注

“我是一幅风景画,”他说道,
“一幅野外风景画,并且是在那画中行走的一个人。
那儿有吓人的悬崖,
也有皆为褐色而各自
使人安心的平原。但特别的是
那儿有深坑,那些
突然间令人感到恐怖,范围不大
却又深得恶毒的地方。”
“我知道,”她说。“当我启程
走进去的时候,某个天气好的下午
我可能会这样做,忘却了
迟早我会走到
有芦草和簇簇白花,或许是芸香
的地方,这些是沼泽区的标记,我知道
那儿有泥坑,会把你拉下去,
使你陷进冒泡的泥淖。”
“小时候,”他告诉她,“我们有只老狗,
一只好狗,很友善。不过它头上
有块伤疤,如果你不经意
碰到了,它会尖叫着跳起来
咬你。它咬了一个小孩,
结果他们把它送兽医那儿人道毁灭了。”
“没人知道那伤疤在哪儿,”她说,
“即使碰巧,也没人触摸它。
它在我的风景画中,而且只有我,全神贯注地
从自己的生活走出一条路,越过山岭,
在我的林子中的青苔上睡觉的时候
我自己冷不防碰一下,
然后对着自己跳起来——”
“——或及时地
缩回去。”
 “没错,我们听过。
伤疤并不恐怖,我们说的其实是痛苦:
我们心中有些地方,就像你那只狗的瘀伤,
永久地挫伤了,连时间
也不能缓和,永远不能。”


缺席者

没有解释,日子
在下落。

春风
在摇晃,摇晃着树木。

一窝卵,
一窝死亡。

下落
被抛弃。

棕榈叶沙沙响,桉树
蜕皮落花。没有解释。


被监禁的花

今晨,那试图冲
过铁丝网,向阳的
黎明之美
给堵住了
 半开着。
我将它小心地挪后点
好看清楚它怎样开放,

但是慢慢地,它终于
放弃梦想。它的瓣
有疤痕。
我以前从未觉得自己是个
狱卒。 


模仿鸟中的模仿鸟

一只浅灰色的鸟
大概两只肥麻雀那么大,
跌落野地里,
很快变得扁平,只剩干瘪的
一团羽毛——
而没人知道
这是他那一类的王子,
能手中的能手
会千千阙歌的贵族,
编曲精细,自信的幻想曲作者,
夜莺的对手。

*模仿鸟:又名嘲鸫或反舌鸟,以其能模仿其他鸟的声音的能力而著称。


仪式

白蜡树落下仅剩的几片干枯的、五月时生出的叶子,
赤裸裸地伫立于七月中旬。
当每天的坏消息流入下一天,
一种平稳的泛滥,
一株树之将死使之丧失了被哀悼的权利吗?
不——生命是不可分割的。而且这株树,
扎根在我的篱笆以外,不论
枝叶茂盛还是光秃秃,都一直是
我那窗中支撑天空的网。
它的树干或在幽暗处,它那高耸的冠冕
则在每个漫长日子里
暮天的微光中,
映耀金色——
握住并抚摩
最后的那片光。


迫切的低语

或许那是地球绷紧的胸膛的咕隆声,
以往的热病令到她的肺部受了伤,而她正沉睡着——

但地震仪并没有什么信息,
那水晶垂饰
垂直地悬挂在钩子上;

可是有时(我低语是因为
我说的是件可怕的事)
一丝细微的颤动从外部
传入我的骨头,

从我脚下的地面,
从这房子下面,从
公路和树木下面传上来:

一种安静的、柔和的、没人谈起过的颤抖,
就像一个捱打的小孩或一只被禁锢的动物
躺在那儿等候下一次抽打那样。

它来自地球自身,我跟你说,
地球自身。我低语
是因为我感到羞耻。大地不是我们的母亲吗?
不正是我们带给她
这种恐惧的吗?


缔造和平

一把声音从黑暗里呼唤,
      “诗人们应该带给我们
和平的想像,赶走严酷的、常见的
灾难的想像。和平,不仅仅是
没有战争。”
           可是和平,就像一首诗,
并不存在于自己的前方,
在它形成以前无法去想像,
无法了解,除非
通过构成它的词语,
公正的语法
互助的句式。
      我们只能去感觉,
朦胧地察觉到一种节奏,
直至我们开始说出它的各种隐喻,
边说边学习。
     一行和平或许会出现
如果我们重新构造我们的生活不断塑造的那个句子,
废弃掉句中对利益和权力的再肯定,
置疑我们的基本需要,预留
长长的停顿……
      和平的韵律在那个不同的支点上
或能维持它重量上的平衡;和平,一种存在,
一种比战争更强烈的能量场,
也许会开始搏动,
一个诗节一个诗节地进入这个世界,
每一个生活的举动
都是其中某个词语,每个词语
都是其构成晶体的那些刻面上
光的一次振动。


大海重复的姿态。”

整夜冲击它青色的岸,
不厌其烦的,不厌其烦的,
坚定的言辞,总是缺乏
说服力,岩石不愿
变成卵石,经过日夜往返
世纪更替,卵石才缩成沙子,而沙子
最终也挡住了大海的前路,
使之无法进入陆地,由泥沙形成的
一座岛。但尽管如此
这永夜以及我们生命中
所有的夜晚,大海依旧
冲击它青色的岸,
不厌其烦的,不厌其烦的——

*据作者自己的说法,诗的题目来自她阅读过程中看到的一个句子,诗的内容和原句的上下文并无联系。


女孩们

1、樱桃园

不是天真;是无知
令我们喋喋不休的嬉戏声提高。
这条果园小道是去村庄的捷径,
我们去那儿,有什么可干呢?
——没什么可买,
除了一把粘糖,
可我们已厌倦了那种口味。
没有怜悯,没有恶意,
我们从弯曲的树枝上
扯下光滑的红宝石,成双成三的石榴石
来装饰我们的耳朵,缠绕到我们的艾丽丝束发带里,
吞食。我们从弄脏的嘴里
吐出浅色的籽,或从拇指和另一手指
将它们弹向树端,
比松鸦嚷得还大声。我们很气愤
当那农夫出现
举起他的棍子叫喊。
我们这个行窃班子他可追不上。

2、葡萄园

后来,年纪大了些。我们受了苦——一点点。
当往南方的那条路变成了
传说中丰裕之田中间的
白色路,全无杂草,一行行
整齐地排列,我们两个,并没有
擅入那密层层的葡萄藤的冲动;
但最边上的果子我们仍认为
是应该属于我们的,随着露水消失
太阳升起,开斋。我们便睡在
空地上,星空下,度过那些夜晚。

不是一颗颗而是一连串地
我们将葡萄挤向嘴唇。
它们的粉衣归粉衣,
灰尘归灰尘,
那可是快乐的时光。
我们受了苦
只是一点点,虽然如此,——我们的无知
只是变得稍弱。现在我们或许有点
天真了——我们不会问自己这个
要等到我们差不多老了再问。




十六岁时,我相信月光
能改变我,如果它愿意。
当月亮慢慢
横过没遮掩的窗格,
我会移动枕上
我的头,甚至移动我的床。

我要美丽,钢铁的
危险色泽,我的身躯要更瘦,
我苍白的脸更白。
我沐月光浴
勤勉如别人沐日光浴。
但月亮不笑的凝视
使我清醒。早晨,
我便面红恼怒。

只有在沉睡的黑夜
我梦的最多,淹没在井里,
然后平静地醒来,即使不美丽,
也会充满另种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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