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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得一忘二诗选(“访谈”素材之一)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1-08-19  

得一忘二诗选(“访谈”素材之一)

一张纸
               
你抬头,你看到天空,天空是空的
你的指尖划过纸面,你低头看到暗痕
再抬头时,雁阵不见了
于是你用蓝水笔描出那正在失去的痕迹

最终,那张纸会被揉皱,线条失去原有的意图
你已感到龌龊与疼由内涌起
可那里隐藏了一个入口,你不知其深浅
你向往,于是一阵阵风令你惊颤


诗书人生——悼张枣   
                     
我在搬书,每个早晨,拖着行李车,从家到办公室
耳朵上挂着BBC的世界新闻,有些是并无进展的更新,有些将会一闪而逝
我的惯性动作:开门、开灯、开空调、开窗
然后在茶点间冲泡我一天的第一杯咖啡
在水泡般的早安声中,我的衬衣逐渐干了
回到办公室,关门,关窗,将自己关进了今天的空气
这是一个永远夏天的岛国,世界各地的气候都很遥远

我的每天从一两首中国古诗开始,往往是一本英译,没有原文
我以此勾引我体内的母语
这是一种浮与沉的交流,它们的轮流颠簸我的每一天
今晨的早读是如下诗行:
The melancholy of the Southern Mountain,
Ghostly rain drizzling on desolate grass!
Back in Chang-an, this autumn midnight,
How many men are withering in this wind? ……
Lacquer torches are out to welcome newcomers,
Over lonely tombs the fireflies are flickering.
我想象着长安城里的鬼才在深秋之夜的孤寂中想象着
终南山的馒头阵有一阵阵阴风游走
(有人说那馒头的馅儿都在城里,如草在枯萎)
一只只无影之臂举起幽幽的小火炬,鬼鬼祟祟
呵,谁的孤独在勾引着谁?那些不老松之间驻扎着怎样的军队?

我的今晨开始得有点哀伤……
咖啡只喝了一半,越来越凉

打开电脑:张枣去世了……

我没见过你,张枣,你更不认识我,但我认识你
我读你的诗,但还从未在早晨读过你
今晨,我读到李贺的“南山何其悲”,绝没有想到
你的死讯裹挟着你的诗句“只要想到一生中后悔的事,梅花便落满南山”
突然紧紧地焊接在我的李贺之后
(句子,英文是sentence,还意味着判决……
我的语义也跨越两种语言,但我们共享汉语)
从此在他诗中迎接新人的鬼变成了迎接你的双手,那两支火炬……

此刻我脱了皮鞋的脚在地毯上踱来踱去,脑子里有“鬼雨洒空草”
我呷了一口残余的咖啡,很凉了,我勉强咽下,一食道的冷……
我多想抽一支烟——
不是为了你,只是想拉下窗帘关掉灯,吸出一明一灭的火星
照一照那洒在草上的鬼雨,是不是你的梅花,是不是我踱步而未留下的足印

书架前,我站定了,看这些书从家到了办公室,从书架到另一个书架
它们失去了原来的邻居,占领着新的空间
它们各自守持原有的体积与内容,依然而只能如此
我可以随意抽出一本,读,然后就可以随意插入另一个地方
这样,我就可能是它们的神,除非它们以脊梁上强大的标题将自己联系在一起

注:诗中所引英文摘自J. D. Frodsham所译的Goddesses, Ghosts, and Demons: The Collected Poems of Li He 《女神、鬼魂与恶魔:李贺诗全集》。这几行诗的原文如下:
南山何其悲?鬼雨洒空草。
长安夜半秋,风前几人老!……
漆炬迎新人,幽圹萤扰扰。


情诗      
                
为了体验盲目,我们挑选了世界最艳丽细柔的丝绸蒙住眼睛
然后我们坐下,稍微隔开一座海,想着那些死去的情人们
直到我们的想象之手抚摸出彼此脸上的诗行
——这世界真的没有穿透不了的黑暗,来世也没有
级别: 创办人
1楼  发表于: 2011-08-22  
插曲

——现在,我们继续讨论在与不在的接缝或互证。
是在确证了不在的必然,还是不在的自我消权凸显了在的绝对?
或者,不在是以何种积极的方式……嗨,约翰,你的咖啡
是从哪儿弄来的?我不知道你会来,可我早就闻到了
你的咖啡;现在你终于来证实了我的嗅觉不虚。
——我不在时你已闻到咖啡,那么你如何能确证
那是我的咖啡?对了,之前你似乎在说不在的肯定性。
此刻我在了,是因为我刚才不在?可咖啡一直都在?
——哈,圣约翰同志,咖啡不在,而味道一直都在;
这一点,你知我知,在座的各位现在也都闻到啦。
——那么我们讨论讨论我们闻到的是哪种咖啡吧。
——好!你先喝完你的咖啡,我们等一等不在的人。
……嗨,进来吧,玛丽亚,克里斯蒂安。告诉我,
你们闻到的咖啡是你们手上的还是约翰喝掉了的?
           
2010年7月13-14日


心境卷轴

是的,你可以从一地到另一地,将每一地
都路过为任何一地,只留下
一两株植物标记你经过的四季。
四个字,你再一分为三,加上前缀或者后缀,
犹如你是一只尺蠖,
为了前行 一点点,将身子夸张地弓起,
即便如此,你并不是归家。
这是你将心境落实而成的风景,一幅山水
卷轴,但留空与山岚彼此洇蕴的轮廓下
凝重的部分有溅血似的红色墨点。
你徜徉于画面,向着行云,
地形的起伏其实无关紧要,当一个人睿智得将自己
抽离于环境,他就不至于停下脚步,
伸手去够一朵黄金镶边的云。
实际上,你一直在飞,在你自己的视野中,
于是每个白昼都按时融入夕照下的水面,归鸟
越过那片天空的倒影,滴落的鸣叫
激起一朵朵花,将万物的嶙峋与繁杂抖荡成波纹;
而万物之中,你是那惟一的,
将它们身体的一处细节捏在手指间,轻捻,
感受它们精神的纹理。
而你总是端坐着,背后的墙上有一幅画面:
闪电之光中,一只天鹅长着你的眼睛和手臂,正扑向
被天使双翼半遮的一片圆顶小丘。

2010年10月2日

   
Mindscape Scroll

Yes, you can go from anywhere to anywhere,
Leaving one plant behind
To mark the passage of your seasons.
Of the four words, you divide each into three
By adding one more word before or after,
As if you are an inchworm of time, with exaggerated motion
Only to move a little,
And you are not going home.
It is a landscape you are turning your mind into,
A horizontal scroll, and there are red ink splashes
On the thick and heavy mass
Below the fading contour of blankness.
The rising and falling of the terrain matters little, when you
Stroll toward the streaming clouds;
When one is able to disembody his mind from the environs,
He will be too wise to stop for any gold-rimmed cloud.
Actually, you are always flying too, in your eyesight,
As the day melts into the evening sky
In the water, where a bird call drops a flower of waves
That calm the whole universe of irregular changes into rings.
Among a myriad of things with muscles and bones, you are the only one
Who knows how to knead one small part of their bodies
To feel the texture of their spirit.
And you sit still, before a mural, in which
A swan with your eyes and arms is swooping down
On a round hill half covered by the angel wings.
         
Sept. 30, 2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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