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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王心:筑城记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6-04  

王心:筑城记

  城池修……上下相亲。
    ——《墨子·备城门》



城新筑时混以泥浆和石坯,汗水可将之凝固
挥镐之人心事易猜,像风通过直道
极狭处仅有一两个念头容身
墙一尺尺长高,毛糙处镇以魂灵
日日坐西朝东,夜深不肯安静
说起旧事时仍带有内地口音
更寡淡,像青稞保持它们的烈度

在过于遥远的星空下,他们或许会忘记所想
那让他们离开出生地的,篡改姓名的
揉碎指间青草的,某日在骨缝深处燃起大火
他放下碗里半稠的面糊,初熟的邻家女子
把向西八千里路用皮绳捆成三年五年
沿途大山湖泊,像一串错时振响的铃铛
合不上他的脉搏,却让他渐失血色
越往西,他的心跳越慢

“太阳落下的地方,有被宠爱的金盒
无辜之人溺死其间的咸水湖
暗黑深井里琴键似的迴路
这么重,压弯我生命的平衡木
我像铁球坠向深谷,不选择那等待我的”

西方,大河源头闪烁
他夜宿风吹平整的盐碱地
在雾气中看到一座待修筑的城池
熟悉的挥汗影子或许是他
叠印在从东而来最黑的梦里
要敲碎这么多重山的绵延,撕裂这么多云线
在与地脉最近之处,才能换掉乳牙
给自己一付新面孔吗?初挖的井停在老口岸
他照见另一个人从背脊处攀出,隐而不言

城新筑时混以泥浆和石坯,他用汗水将之凝固
筑城者皆远道而来,口音像一团灰雾
逃荒的披破麻片,藏起半块硬馍
杀人潜行的在子时惊起,又掖着尖刀睡去
盗墓者一去半年,再见时正大碗喝酒
日出前排队走出小屋,把苦日子垒进新墙
转角处染上雌性铅红
用的工具把他归类,像盐掉入水中

“白昼像一排金扣子,扣紧早起上工的游魂
也扣紧我四处游走的脚步,我停住是因为
此处就是目的地,还是已无路可走?
梦中所见那座众人颂扬的城池
就是这片泥泞的石料场吗?且让我留下
把命运扎在暗色窝棚空出的一角
抵挡那追猎我、要我成为我所是的东西”

高原悬空在劳作的汗气上,日渐倾斜如翼
筑城者建起三座城(或一座城的三种形态)

远在帝都的君王,视此城为帝国最西要塞
拓其疆,通其商,他在幻想里一一实现这些
城是他指间纽扣,棋下的豆子兵
他名义上的女人,却终生不曾拥抱
那时那地的异域,仍大片成立
值得用一座城去铭刻

游牧民不相信中心边缘的神话
骑行过日落之地,在箭的射程里欢爱
湖泊安置着好脾气的家神,休猎季与之唠叨家常
外人采来巨石改写了高原比重
把牧场畜群和他们的目光压弯了
草木之上的石头城,僵硬的神灵也不会亲近

待修筑的城召唤背井离乡者
他们落脚于此,像被风裹带的碎石
离家前丰满的野心,如今已瘦成薄薄皮囊
血痂赤脚浸入冰水,烛光勾出夜的花边
短暂的软弱,足以征服浪游者的不驯
在漫长失望之后,在看清自己的失败之后

一座城与另一座城有什么区别?

“高原上时间停顿,每一天重新开始
我反复垒起同一堵墙,与同样人说同样话
夜夜做相同的梦,不再记得离家时的少年
那座伟大之城在梦里活过来,旌旗漫卷,雉堞林立
霜刃映出蒙冤的魂灵,从高处失足时轻若片瓦
我渐渐以为是我梦出了这座城池
它的体温和口音被设定为一支粗鄙氏族
像占卜者在历书上书写,为下一百年排序,吉凶自有关联
要看清城的轮廓和结局,还有待另一个梦
梦的建筑师把时间无限等分
急于抵达的人,都蓦地老了

“被禁止说出的日子,无名城显形在广为传颂之地
方圆百里,南北街道纵贯,四角有亭斜翼欲飞
当已逝的堆砌者从块块青冈石上蜂拥而出
生与死像一道被治愈的口子弥合
游魂穿过幻觉中的迦南地,多么好奇
玩味鲸鱼骨的沙海,勺子星是否如约旋转
他们用滑车载起这一生的狂喜和哀恸
以沙漏量沙,听见巨声起于细微
不识数的界碑列队前行,每个人都似我
——依稀辨别秩序,历四季而易朽

“我要默认的,是一座城在时间里的细节
完整浑圆的梦中之城,由不甘现状的人所造
给弱小者抱团而居,出自天然又毁于天然
像极北之海的浮冰群,顽童般
在适宜气温和纬度下剔透,当气候变化
就逐渐消融回缔造它的海水
城中之民沉迷于小步进退,仿佛巨镰下的谷粒
多数人都被浪费了,在每一个收割季
所思所知的荧荧微光,三五人外就不再可见
如同事与物相互碾磨,只不过是碾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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