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去哪里?一个小脚女人。
哦,奇迹中的奇迹——这样的赞赏未免轻浮。
男人的装束掩饰娇柔的身躯,
我的步履颤巍巍,负载着模糊的决心。
中秋夜凄惨的月光照临泰顺客栈的窗帷。
赏月的人,你们的快乐是否真实?
你们仰起的头颅可曾为女人低垂过?
身边的黑暗如此浓重,
满月的清辉凸显了它的哀伤。
我能去哪里?可是我要离开。
男人在妓院里左拥右抱,而女人在啜泣,
如果这就是爱情,我诅咒它。
家庭的阴影深陷在时代的子夜,
我从黑暗走到黑暗,但道路在哪里?
我的一生短促恍如诗篇的旋律,
我的一生镌刻在陈天华怒视大海的目光里。
男人都是水的囚徒吗?
他们遭水囚禁,他们在柔波里沉沦,
不再能领受我如火的眼眸。
我的一生只剩下屈辱和泪水,
我替代纯洁的爱情受苦。
我能去哪里?
如果女人为金钱的风筝线所牵引,
如果国度和男人一样堕落为孱弱的帮凶。
可是我要离开,我的小脚测算立锥之地。
我变卖嫁妆和细软,
我要远渡东洋,那里尚有干净的中国男人,
那里男人的声音有如曙光,
或许可以慰藉我将要枯死的心田。
我能去哪里?我能在哪里?我如何停留?
如果爱情是我的全部,我已经死去。
我能去哪里?我的行尸走肉,
我只看到刀的寒光——迎上去。
不是勇气,是绝望驱使我迎上去。
我的绝望来自性别的深渊,来自穷人的凶残;
我的绝望来自幸福的童年,来自珠光宝气的祝福。
时间,请为我停留,
请把我带到屈子吟咏《离骚》的江边,
请把我带到辛弃疾慷慨点兵的沙场。
我能去哪里?爱情和革命如果都虚无,
我只能溯时间之河而上。
我匹配流逝,我的归宿是爱和勇气长存之地。
我能去哪里?一个小脚女人。
从府山山麓到西泠桥畔,
请给我一座安静的坟茔,结束我的出走。
我不需要市民的敬仰,
我只愿拥抱勇士的尸骸,在大地冷寂的傲慢中。
请不要给我建造纪念碑,
我走得太远,在时间迅疾的脚步里
它笨拙的基座无法追赶。
我不需要奇迹,让我简单地走远,
我颤巍巍的小脚有如蜻蜓点水不留痕迹,
哦,男人和凶手,那是你们创造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