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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凯瑟琳·文斯潘克仁:当代美国诗歌:百紫千红,叶茂根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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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楼  发表于: 2012-05-21  

凯瑟琳·文斯潘克仁:当代美国诗歌:百紫千红,叶茂根深

此为《美国文学纲要》(Outline of American Literature)修订本第九章,由美国国务院国际信息局翻译。


  二十世纪90年代以来,美国诗歌处于令人眼花缭乱的复兴状态。然而,20世纪下半叶的诗歌界不无共识,至少具有明显的形态,诗歌阵营蔚为大观。鲜明的流派主宰着诗坛,诗评也多呈二元化,即结构主义与自由体、学院派与实验派。
  回眸历史,一些人认为二战之后的年代是美国诗歌的英雄时代,诗歌摆脱了韵律与格律的桎梏,并与美国抽象表现主义绘画一道在心灵引导下创造出新的表现手法。而其他人,如实验派、多民族派和全球主义作家以及女权主义作家,则认为那个时代忽视了种族和性别问题。这些作家视多元为上天的馈赠,渴望获得过去难以想象的自由。他们的贡献不仅使美国当代诗歌迎来了一个百紫千红的年代,而且使之深深植根于大众之中。
  今天,普通读者对诗歌的兴趣空前浓厚。赛诗会为文学青年带来了富有竞争性的友情。非正式写作团体的成员们相互支持,相互批评。读书会遍地开花,新开设的各级专业写作课程如雨后春笋,互联网上的诗歌交流方兴未艾。各大学、杂志和富有企业头脑的作家们纷纷建立网站。当前的美国诗歌宛如一片任凭想象力自由驰骋的广袤大地,又如一只沸腾的水壶或一项热火朝天、正在进行的工程。
  1990年代以来美国诗歌的蓬勃发展使诗歌界趋于非中心化,因此也难以界定。大部分诗歌选集再现的只是诗歌的一个侧面,例如女诗人和少数族裔诗人的作品或者受到同一灵感激发的诗歌,如爵士派、牛仔派、佛派及“嘻哈”派。
  少数试图通过编纂诗集再现当代美国诗歌全貌的评论家们不得不在序言中花很大篇幅说明其局限性和阐述其独特性,如后现代主义、诗歌定义的扩展、多族裔性、移民(特别是来自南亚和东南亚与中东地区的新诗人)、全球主义文学的降临、女性诗歌的雅致、互联网的兴起、导师、大学写作系科或地域性文学浪潮的影响、无所不在的媒体、诗人孤军奋战抗击商业社会的喧嚣和趋同压力的作用。
  面对汹涌而来的诗歌大潮,诗人自己也不无困惑。我们不妨想像一个连续的实体。它的一端是表现主观自我的诗歌(自我派),另一端是表现客观世界的诗歌(入世派),中间很大一段则是自我与世界混合的区域。
  表现主观自我的诗歌侧重于生动的表达和挖掘深藏的情感。这类诗歌重视心理描述,感情强烈,场景则居于次要位置。二十世纪下半叶,这一派别中最具影响力的诗人是罗伯特·洛威尔(Robert Lowell)。他沉溺于自己的心理活动和不幸的家庭背景,写出了自白体的诗歌。
  另一方面,表现客观世界的诗歌则倾向于通过叙事、细节和语境来建立意义。这类诗歌具有精心布置的场景。这一派别中最具影响力的诗人之一是伊丽莎白·毕晓普(Elizabeth Bishop),一般认为她是二十世纪晚期美国最优秀的女诗人。
  洛威尔和毕晓普是终生挚友,两人均曾在哈佛任教。如同十九世纪的沃尔特·惠特曼(Walt Whitman)和艾米莉·狄金森(Emily Dickinson),洛威尔和毕晓普也启迪了后代诗人。虽然二人的视角相近,但其写作手法却大相径庭。洛威尔的诗晦涩难懂,讲究修辞,注重主观表达,通过自我表现与强化的语言追寻意义。而毕晓普的诗看似平淡无奇,注重场景的刻画,只有反复诵读才能领略其精准和底蕴。
  大部分诗人一般游离在这两极之间。伟大的诗歌,无论是表现自我还是表现世界,最终都能逾越这一分水岭,自我与世界最终成为彼此的镜像。然而,为了便于讨论,不妨将两者暂时区分开来。

自我派诗歌(THE POETRY OF SELF)

  自我派诗歌一般追求直抒胸臆或独白。在极致时,这类诗歌表现为一种精神状态。其场景虽为现在,但并不具有特定意义。诗歌可能处于心理或精神层面,渴望着进入超越时空的王国。不过,当意义全部回归语言时,精神的确定性就会减弱。因此,在这一大类别中,读者可以看到带有浪漫色彩的富有表现力的诗歌,也可以看到侧重语言的诗歌,后者质疑“身份认同”与“意义”的概念,并视此等概念为构建物。
  约翰·阿什伯里(John Ashbery)则试图折衷,他说他所关注的是“体验之体验”,即从他的意识里升华出的感悟,而非真正的现实。他的《最快的修复》(Soonest Mended,1970)描绘了“既存”的现实,这种存在看似无关无奇,却如迫使麦粒和糠(如同生命,又如同惠特曼的草叶)分离的打谷场那样致命:

……话语下潜藏着
正在移动的和不情愿移动的,松散的
语义,如打谷场一般凌乱而简陋。

  神秘莫测、接受过古典教育的默温(W.S. Merwin,1927- )仍在一部接一部地出版诗集,他的诗主观性极强,读后给人留下挥之不去的神秘感。他的《蜜蜂河》(1967)是这么结尾的:

门上写着幸存的方法
我们生来并非是为了幸存
而仅仅是为了生存

  “仅仅”一词具有讽刺意味,它强调了人生是多么艰难,活着比仅仅幸存更为高尚。作为当代自我派诗人的先驱,阿什伯里和默温的作品通常是脱离明确语境或叙述的独白。默温那令人难忘、具有存在主义色彩的抒情诗挖掘出心灵深处的情感,而阿什伯里则以不寻常的方式使用与各种人类活动——如心理学、农耕、哲学等——相关的“行话”,预示着语言派(the Language School)诗歌的诞生。
  近年来,自我派诗人在现象学意识领域进行了更深入的探索,对每一瞬间的思绪进行剖析。安·劳特巴赫(Ann Lauterbach,1942- )认为,诗歌是活动的大脑之延伸,是“自我构造的行为,而声音则代表其门槛。”语言派诗人贺金年(Lyn Hejinian,1941- )在自传体散文诗《我的生命》(My Life,1987)中表达了意识的运动。她说:“当一段思绪浮现在我脑海时,就会变得栩栩如生,我们不期而遇。”这首诗中采用了脱节、意外跳跃、偶然交汇等手法。雷·阿曼特劳特(Rae Armantrout,1947-)使用无声停顿以及细腻而朦胧但易产生联想的词语。她的诗集《巫术》(Necromance,1991)的主题诗告诫说:“强调/准确/表现为/敌意。”另一名实验派诗人莱斯莉·斯卡拉皮诺(Leslie Scalapino,1947- )则通过写诗来“审视大脑进行创造时的状态”。
  表现自我的实验派诗歌多为朦胧、非线性、非叙述、非客观,但在极致时也并非唯我,而是围绕一个“缺失的中心”展开。自我派诗歌常常寻求公开表演。就女诗人而言,删节、无声概念与脱节通常可追溯至朱莉娅·克里斯特瓦(Julia Kristeva)和其他法国女权主义理论家。诗人苏珊·豪(Susan Howe,1937- )探索出一种复杂的视觉诗学,将历史与个人体验融为一体。她发现,在史料和家谱中很难找到女性的踪迹,还发现女性被从文化史中删除。在她看来,作为一位女性,“你只能在断层与无声之处找到自我。”

朱莉·格雷厄姆(Jorie Graham,1950-)

  自我表现派中成就最大的诗人之一是朱莉·格雷厄姆。她出生于纽约,但在意大利度过童年,先后就读于法国巴黎大学文理学院(Sorbonne)、纽约大学(电影专业,其作品仍受到电影影响)以及艾奥瓦大学写作系,后来她曾在该系讲授诗歌创作。离开艾奥瓦后,她一直在哈佛大学任教授。
  格雷厄姆的作品充满了世界主义的参照系,她把美国历史视作长期而广泛的国际交往的一部分。她的《统一场的梦想:1974-1994诗选》(The Dream of the Unified Field: Selected Poems, 1974-1994,1995)荣获普利策奖,其主题诗再现了这一复杂的、依然在演进的历史。这首诗通过夸张的自由联想将相互无关的元素揉合在一起,如诗人走进一场漫天飞舞的暴风雪去归还一位友人的黑色紧身连衣裤、一群黑色椋鸟(此鸟驱赶本土鸟类)、一只乌鸦(美国印第安人口传文学中的主角),后者被比喻为“黄昏雪景中的一道墨迹”。
  这些视觉印象唤起了诗人对欧洲的童年记忆,使她想起身着一袭黑衣的舞蹈老师,然后镜头拉大,延伸至新大陆的历史。哥伦布在一片白沙滩上与美洲印第安人会晤的场景被比作诗人笔下那场白茫茫的暴风雪:“他仿佛看到,印第安人遁入大船前面那片白色的世界;在白色的旋涡中,他放下一个大十字架。”
  所有这些元素都从属于并存在于活动的大脑,一个时时对自我发问的大脑。这个大脑——亦被称作“统一场”(物理学中的一组理论,试图证明宇宙中万物相关)——被喻为诗歌开头的暴风雪:

一切本无对错。只有运动。一条条
运动。坠落的细丝被雪花构成的微小真实打上标记。

  格雷厄姆把大脑视为产生意义与扭曲的门户,既是世界的一部分,也是一个独立的良好视角。正如电影中的蒙太奇手法,诗人的声音把不同的意境和体验串接起来。《蜂群》(Swarm,2000)强化了她的玄学倾向、情感深度以及紧迫感。

声音派诗歌(THE POETRY OF VOICE)

  在最极端的情况下,自我派诗歌如果缺乏借以保持平衡的感性,就会屏蔽自我。下一阶段的诗歌可能出现不同声音或多个虚构自我并存的趋势,从而将关于“自我”的统一理念打破成碎片与字符。罗伯特·勃朗宁(Robert Browning)那具有戏剧性的独白即为十九世纪的先例。这一虚构的“我”给人以充实的感觉,但并不代表诗人本身,因为后者的自我始终置身场外。
  这一类别的诗歌通常从神话和大众文化中提取主题,通常视现代人际关系为旧模式的重新定义或翻版。声音派(或称“独白派”)的当代诗人包括布里吉特·凯利(Brigit Pegeen Kelly)、艾伯托·里奥斯(Alberto Rios)以及加拿大诗人玛格丽特·阿特伍德(Margaret Atwood)。
  声音派诗歌一般采用第一人称,但如果观点显然代表诗中人物,那么用第三人称也能收到类似效果。丽塔·达夫(Rita Dove)的《托马斯与比拉》(Thomas and Beulah)就是一例。在这部诗集中,达夫将个人经历与历史编织在一起,把她祖辈们的生活表现得栩栩如生。如同二十世纪早期许多美国黑人一样,他们逃离南方的贫困和种族歧视,前往北方大城市寻找就业机会。达夫赋予他们那卑微的生活以尊严。托马斯的第一份工作是做大夜班,他住在作为集体宿舍的棚屋中,与另外两个陌生人共用一张床垫。他的苦役只是“有限的悲哀”,音乐宛如一位丽人,使他振奋(预示着比拉的到来,此时他们尚未相遇)。当托马斯唱道

他闭上双眼。
从不知道她何时到来
不过当她离去时,他总是
手触帽檐致礼。


路易丝·格丽克(Louise Glück,1943-)

  路易丝·格丽克被评为2003-2004年度美国桂冠诗人,为声音派最具代表性的诗人之一。格丽克出生于纽约城,因姐姐不幸死亡从童年时就一直有一种挥之不去的负疚感。她在萨拉劳伦斯学院和哥伦比亚大学读书时曾师从诗人莱奥妮·亚当斯(Leonie Adams)和斯坦利·库尼茨(Stanley Kunitz)。她将自己最终战胜心理障碍归功于心理分析和诗歌写作。她的大部分诗歌作品描绘的是失去亲人的哀痛。
  格丽克的每部作品都是对新手法的探索,因此难以对其全部作品加以概括。她早期的诗集——如《沼泽地上的屋子》(The House on Marshland,1975)和《阿基里斯的胜利》(The Triumph of Achilles,1985)——从心理的角度远视个人生活体验,而她后来的作品却更直观。《草地》(Meadowlands,1996)的表现手法诙谐幽默,借用《奥德赛》中的典故来描写一场失败的婚姻。
  在格丽克的隽永之作《野鸢尾花》(The Wild Iris,1992)中,不同的花卉进行短暂而虚无的独白。其主题诗是对生命复活的探索,亦可视作格丽克作品的一个缩影。野鸢尾是一种绚丽的深蓝色花卉,它从沉睡了一个冬天的球根中脱颖而出,宣称:“幸存是可怕的/意识/深埋在黑色的土壤中。” 就像朱莉·格雷厄姆笔下的自我淹没在暴风雪之中,格丽克在这首诗结尾时描绘了世界与自我融汇在一起——这一次是在生命之水中,蓝色覆盖着蓝色:

你们忘却了
起始于另一个世界的跋涉
我告诉你们我会再次发声:只要
是从湮没的世界归来
都能发出一个声音;

硕大的喷泉源自
我生命的中心,湛蓝色阴影
洒落在蔚蓝的海面。


  同格雷厄姆一样,格丽克也通过荡漾的水波这一意境使自我融入世界。在格雷厄姆笔下,雪片——凝固的水花——代表沙滩,代表海边的陆地,而在格丽克的诗中,湛蓝色的淡水代表着她的内心世界,与象征着现实世界的海水融为一体。

地域派诗歌(THE POETRY OF PLACE)

  一些诗人从特定地域中寻找深层灵感,他们虽然并不自成流派,但在全美已形成多种风格。例如,诗人罗伯特·哈斯(Robert Hass)以抒情的方式再现北加州风貌,马克·贾曼(Mark Jarman)描写南加州海岸以及他对冲浪的记忆,特丝·加拉格(Tess Gallagher)作品的场景是美国西北部太平洋沿岸,西蒙·奥尔蒂斯(Simon Ortiz)和吉米·巴卡(Jimmy Santiago Baca)的诗歌展现美国西南部的风情。每一地区都为诗歌创作带来灵感:C.D.(卡罗琳)赖特(C.D.“Carolyn” Wright)笔下那贫瘠的中南部与优素福·柯蒙雅卡(Yusef Komunyakaa)描绘的湿漉漉的路易斯安那湾有着天壤之别。
  地域派诗歌并非以写景为主。事实上,土地及其历史是孕育者,决定了当地居民与诗人们的生活方式和思维模式。如劳伦斯(D.H. Lawrence)所说,地貌反映了“一个地方的精神”。

查尔斯·赖特(Charles Wright,1935-)

  查尔斯·赖特是地域派中最具激情的代表人物之一。他在田纳西渡过童年,是位见过大世面的南方人。赖特的作品受到意大利和中国古典诗歌的影响,采用了一些南方主题,如悲惨的过去产生的沉重感,该主题体现于他的组诗《阿巴拉契亚山脉亡灵书》(Appalachian Book of the Dead),其原型为《埃及亡灵书》。他的其他作品有:《乡村音乐:早期诗选》(Country Music: Selected Early Poems,1982)、《奇卡莫加》(Chickamauga,1995)以及《消沉的蓝调:后期诗选》(Negative Blue: Selected Later Poems,2000)。
  赖特的诗作凝重洗练,重拾或重塑了艰难时世中精神发现的瞬间。他的风格故意显出几分稚拙——出人意料地冒出口头用语、常用冗长、破碎、奇数音节的句子——有一种被擦亮的美,宛如粗糙的农具经农夫的手掌长期磨砺而发出亮光。这种手工制作、后天形成、有时扭曲的特征却使他的作品读起来感觉像现代诗,也使之避免了做作之嫌。
  赖特最关注的是超验的愿景与人类的脆弱之间的落差。他一方面追求超凡的主题,如星辰日月和历史,另一方面又关注微小的细部,如手指和头发。他的主题诗《奇卡莫加》要求读者具有背景知识:即1862年9月19日至20日在佐治亚州奇卡莫加进行的一场战役,这是南北战争时期的一场关键性战役。南军未能摧毁北军,从而使北军以亚特兰大为缺口对南方发动了焦土攻势。
  《奇卡莫加》可以视为对景观的冥思,也可视为一首挽歌,它反映了诗人对诗的基本看法。这首诗以简单的观察开头:“鸽子盘旋在深深的草丛。”这一看似田园牧歌式的场景只是猎人开枪前的瞬间,那些阵亡的士兵(从未在诗中提到)已被忘却,他们曾经像鸽子一样被猎杀或像草一样被铲除。“萎靡不振的木兰树”冲淡了南北战争前南方庄园里那种“午夜与木兰花”的浪漫情调。诗歌通过今昔对比有力地表达了失去的世界与理想。

鸽子盘旋在深深的草丛。
  夏末的光泽从隔壁

照射着萎靡不振的木兰树上的手套和破裂的枝丫。
干活的声音:倒车的警铃、敲打的木锤、蝉鸣,呼啸而过的救火车。            
            _____

历史把我们的过去当作霉烂的水果。
上午,世纪晚期的光茫
  在桃树下编织图案。
请在这里抚摸我们,这里,还有这里。 
           _____ 
   
诗歌是一种没有意义的符号:
面具的意义并非面具本身而是背后的面容,
绝对的,单独禁闭,
  流离失所,漂泊异乡。 
            _____

历史的刺网不久将把我们
从寒流中打捞上来,原本自得其乐的我们将要
一个接一个
  飘入令人窒息的光与空气之中。 
           _____

结构成为信仰的元素,句法
和语法成为问答式教学者,
他们的词语就如念珠,
  从拇指上滚过,让人心烦。

  这首诗视历史为一种构造,一种“没有意义的符号”。 每个人存在于自我之中,无法被远离其特定术语和时间的局外人所知,“并非面具本身而是背后的面容”。 我们终将死亡,正如阵亡的士兵、古老的南方以及被捕捞的鱼。然而,诗歌毕竟带来些许慰籍:我们表达的不满在某种意义上会得到永生。

家庭派诗歌(THE POETRY OF FAMILY)

  一种更为实在的诗歌流派在归属感中寻找主题,如家庭、社区乃至不断变化的传统,而这些传统通常与一个民族或一种外国文化有关。
  沙伦·奥尔兹(Sharon Olds,1942- )和另外几位诗人采用自白的方式展示自身尚未愈合的伤痕,但大多数当代诗人笔下充满爱意,虽然常常感伤,总是发自内心。斯蒂芬·邓恩(Stephen Dunn,1939- )便是一例。在他的作品里,人际关系是一种认知方法。对一些诗人而言,对家庭和社区的尊重能够产生一种归属感,但并不是明显的效忠感。这个派别的作品并不因循守旧,而是常常利用少数民族或非西方文学传统的力量应对变化、失落和艰苦的环境。
  露西尔·克利夫顿(Lucille Clifton,1936- )从黑人社区中寻找慰籍。她把口语化的语言和坚定的信仰相结合,赋予作品强烈的感染力。阿加·沙希德·阿里(Agha Shahid Ali,1949-2001)为悼念母亲而创作的挽歌借鉴了一系列光彩夺目的中东古典诗歌形式,把母亲的生活与故乡克什米尔人民的遭遇融合在一起,十分感人。
  马来西亚华裔诗人雪莉·林(Shirley Geok-lin Lim,1944- )在作品中将在马来西亚艰难的家庭生活与她在加州的新家进行了鲜明对比。墨西哥裔诗人洛娜·塞万提斯(Lorna Dee Cervantes)回顾了她的先辈在加州遭受的困苦。路易丝·厄尔德里奇(Louise Erdrich)生动地描述了她的亲人们在多变的命运驱使下所经历的悲欢离合。

李立扬(Li-Young Lee,1957- )

  诗人李立扬的作品离不开历史的悲剧性。他父亲曾做过毛泽东的医生,后在印尼遭到囚禁。李立扬出生在印尼雅加达,童年与家人过着难民生活,并先后随家人移居香港、澳门和日本,最终来美寻求庇护。父亲后来在宾州成为新教的牧师。李立扬的诗集《玫瑰》(1986)和《我爱你的那座城市》(The City in Which I Love You,1990)为他赢得了声誉。
  李立扬的诗歌富有感性,透露出对先辈的敬孝,他以感人的手法描绘了家族的衰败和父亲的不幸。他敢于坦言捍卫诗歌的精神意义。他影响力最大的作品是诗集《玫瑰》(Rose)中的《柿子》(Persimmons,1986),通过柿子这一在美国罕见的形像展现亚洲的文化。水果和花卉是中国诗歌与绘画的传统主题,但这类主题在西方诗歌中不同寻常。诗中犀利而幽默地评说了李立扬在美国遇见的一位教师,这位未见过大世面的老师自称了解柿子与语言的关系。
  收录于同一诗集的《鸢尾花》(Irises,1986)暗示,我们在“梦幻般的生活”中漂泊,但如鸢尾花一样,“醒来即死去──紫色变成蓝色,变得/黝黑、黝黑”。 该诗及其对色彩的处理与格丽克笔下的野鸢尾花一脉相承。
  《我爱你的那座城市》的主题诗标志着诗人正式步入诗坛。这首诗的结尾是:

我失去了出生地,却归化入籍。
与大地的石头结盟,我走进去,
不再有退路,也没有历史相助。
没有日子的时光,没有土壤
的大地,我重新走入

我爱你的那座城市。
我从未以为
那许多的梦与话是为了虚荣。

唯美派诗歌(THE POETRY OF THE BEAUTIFUL)

  虽然现代社会有时令人头晕目眩,并且生活中有种种苦难,依然有一个极其抒情、意象丰富的诗歌流派赞颂美丽。许多诗人可以归入这一流派,其中包括乔伊·哈尔约(Joy Harjo,1951-)、桑德拉·麦克弗森(Sandra McPherson,1943- )、亨里·科尔(Henri Cole,1965- )等,因为不同流派相互交叉,并不相互排斥。
  当代一些最优秀的诗人利用意象来探索新的主题和领域,而不是视意像为装饰。哈尔约以马为想象物,追溯其印第安人的传统,麦克弗森和科尔笔下的意象栩栩如生。

马克·多蒂(Mark Doty,l953- )

  上世纪80年代末期以来,马克·多蒂发表了优美而流畅的诗歌,遐想艺术和人际关系,包括情人、友人和多种群体之间的关系。他那生动、细腻、感性的意象常常被用作一种认知、感知和交流的媒介。通过意象,多蒂使我们对动物、陌生人以及艺术作品产生一种亲近感,而对他来说艺术创造涉及一种视觉行为。
  只要追寻多蒂有关社区的看法的演变,就能够欣赏其作品。在选入诗集《来源》(Source,2001)的《草地上的一只小死兔》(A Little Rabbit Dead in the Grass)中,死兔唤起了哲学思考。正如一首诗,这只兔子无论就其本身而言还是作为语言的载体,都具有重要意义,它是一件“精巧的艺术品”,其眉骨上“书写着一些残存的/思绪”。该集子中的另一首诗《我们的鱼店》(Fish R Us)将人类社会比喻为宠物店水缸中的一袋鱼,“每一条小鱼/如同这行诗一般短小”。就像人或思想,鱼儿也渴望自由:它们“渴望向前游去”,但此刻只能“在金色的球形鱼缸中跃动”。整个诗集充溢着相互之间紧密相连的感觉。第三首诗《在健身房》(At the Gym)将健身器上大汗淋漓的额头比喻为“一种光环/共同的生活由此开始”。
  无论在立身处世还是在诗歌创作方面,多蒂都以惠特曼为楷模。多蒂还就艾滋病给人类带来的灾难创作了一些缅怀式的诗歌。他的作品包括《我的亚历山德里亚》(My Alexandria,1993)、《亚特兰蒂斯》(Atlantis,1995)以及形象生动的回忆录《火鸟》(Firebird,1999)。他最近发表一本诗集题为《牡蛎和柠檬的静物写生》(Still Life With Oysters and Lemon,2001)。
  多蒂的诗歌既是自我描述(以自身为艺术参照)又是对外部世界的反应。他视人体为不完美但极为重要,而作为内部世界与外部世界相连的媒介,皮肤(象征一种文体)尤为如此。诗集《来源》中描绘纹身体验的短诗《致雕刻我肌肤的人》(To the Engraver of My Skin)即反映了皮肤这一连通内外的作用。

我明白契约的短暂,
但愿意承担这一永恒。

我与局限签约;我说
不,不,接着又向你说是,在这里

——签字,签在虚线上——
无论发生什么,我绝无悔意:我们的时代,

我们的轮廓,填上我们的详情
(密度带来伤害,历来如此,

并非事先谋划)。我在此
是为了修改、褪色;是为了消逝

与终结,无法抹去,蔚蓝色。给我音讯!
书写的墨汁比我恒久。

灵魂派诗歌(THE POETRY OF SPIRIT)

  美国当代诗歌中的另一个流派侧重于对精神的追求。在这一流派的作品中,最深层的关系为个人与一种永恒的存在之间的关系,这层关系与艺术美相连,但超越了艺术美。追求精神意识的老一代诗人有加里·史奈德(Gary Snyder)和罗伯特·布莱(Robert Bly)。史奈德将禅宗介绍给美国诗歌,而同时从事文学翻译的布莱则将拉美的超现实主义意识引入美国诗坛。近年来,科尔曼·巴克斯(Coleman Barks)翻译了13世纪神秘诗人鲁米(Rumi)的许多作品。
  当代诗人中有着精神倾向的诗人还包括施家彰(Arthur Sze,1950- ),据说他的作品流露出禅宗悟性。他诗中的观察直截了当,看似简单,但实为冥思,例如《在路上洒盐》(Throwing Salt on a Path,1987)中的诗句:“虾在火上冒烟。啊,/星光永不休止,时刻前行。”在描述铲雪的情景时,他写道:“盐在雪地融出一条小径,宇宙由此延伸”。

简·赫什菲尔德(Jane Hirshfield,l953- )

  简·赫什菲尔德在她的诗歌中几乎很少明显提到佛教,但是她的作品流露出她多年研读禅宗所获得的悟性,也体现出她翻译两位日本古代女性的宫廷诗歌之影响。这两位诗人是小野小町(Ono no Komachi)与和泉式部(Izumi Shikibu)。赫什菲尔德编辑出版了一部诗选《女性赞颂神圣:四十三个世纪的女性灵魂派诗歌》(Women in Praise of the Sacred: 43 Centuries of Spiritual Poetry by Women,1994)。
  赫什菲尔德的诗歌表现了她在有关诗歌创作的专著《九门:进入诗歌的心态》(Nine Gates: Entering the Mind of Poetry,1997)中论及的“迂回心智”。此倾向源于对大自然的敬畏、语言的简洁以及佛教中的非永恒性。她自己所创作的“迂回诗歌”底蕴无穷,想像丰富(通常寄情于季节和天气,流露出诗人的世界观和情感),且意象自然,毫不造作。
  收录于诗集《心之生命》(The Lives of the Heart,1997)的《骡心》栩栩如生地刻画了骡子,却通篇没有使用“骡子”一词。赫什菲尔德写这首诗的灵感来自对一头骡子的记忆。当年,这头希腊桑托林岛上的骡子被用来在陡峭的山路上驮运货物。她说,这段记忆有如一个药方,能助人渡过艰难岁月。诗歌中想象读者因此而振奋。这头卑微的骡子自有其美丽(如骡铃)和力量。

在那些日子,当其他一切
使你失望,
且让这些属于你--
苍蝇、尘土、奇异的气味,
两只等待的篮子:
一只装柠檬和激情,
另一只装你失去的一切。
两只空篮,
它走过来,对着你的肩膀,
靠着你裸露的手臂缓缓地呼吸。
假如你给它干草,它会吃下。
假如什么都不给,
它会原地不动,直到你说话。
笼头小铃将会静静地
挂在你身旁,
站在炎热中,稀落的树荫下。
勿让它稀疏的鬃毛给你错觉,
它还会摇动左耳进入梦想。
这也是众神的恩赐,
安详且完整无缺。

自然派诗歌(THE POETRY OF NATURE)

  在十八世纪后叶北美殖民地争取独立时期,殖民地居民开始把注意力倾注于这个新大陆。菲利普·弗雷纽(Philip Freneau)颂扬北美当地的植物和动物,以此营造美利坚的民族个性。到了十九和二十世纪初期,超验主义和农耕主义突出表现了美国与大自然的关系。
  今天,对环境的关注帮助催生了一类注重生态的美国诗歌,其阵营声势浩大。已故诗人安蒙斯(A.R. Ammons)便是近年来此流派的先驱,而已故的詹姆斯·韦尔奇(James Welch)和莱斯利·马蒙·西尔科(Leslie Marmon Silko)等印第安诗人则从未放弃对大自然的崇敬。当代自然派诗人包括帕蒂安·罗杰斯(Pattiann Rogers(1940- )和马克辛·库明(Maxine Kumin,1925- )。罗杰斯讴歌的是自然历史,而库明以感性的笔触在诗中描绘了她个人的农场生活以及她的养马经历。

玛丽·奥利弗(Mary Oliver,1935- )

  玛丽·奥利弗是美国最著名的自然派诗人之一。她具有超尘拔俗的气质,却平易近人,其作品形像生动,表现的是动植物。奥利弗出生于俄亥俄州,但在新英格兰度过一些时光。如同罗伯特·弗洛斯特( Robert Frost)的作品一样,她的诗歌再现了新英格兰的各种景观及季节变化。她在与大自然的接触中寻觅意义,承接了亨利·梭罗(Henry David Thoreau)和拉尔夫·艾默生(Ralph Waldo Emerson)的超验主义传统,其作品体现了较强的伦理价值观。她的作品有《美国原始风貌》(American Primitive,1983)、《新旧诗选》(New and Selected Poems,1992)、《白松》(White Pine,1994)、《青青的牧场》(Blue Pastures,1995)以及收入《叶子与云彩》(The Leaf and the Cloud,2000)的散文。
  在奥利弗看来,真实的大自然并非有贵贱之分,均能再现真知灼见,也就是艾默生所说的“精神真实”,这体现在她的诗歌《黑蛇》(The Black Snake,1979)之中。叙事者是一位驾车人,不慎轧死了一条蛇,她将车停下来,把死蛇从公路上移开,以示敬意。蛇常常被视作邪恶的化身,易使人联想到死亡和《圣经·创世记》中描绘的不佳形像,但诗人却视之为“亡兄”,并欣赏其光泽和美丽。蛇不仅使她认识死亡,也是一种新的创造和生命的庆典。诗人继续驱车前行,心中浮现“每一个细胞核心处发出的光芒”,所有被创造的生命因此“向前/在整个春天快乐地穿过青青的叶子”,但始终不知何处是终结。这种及时行乐的态度唤起了更深层的欢乐意识。

当黑蛇
闪身爬上晨曦中的公路,
卡车无法转向─
死亡,死亡就是如此发生。

如今他蜷曲着身体,一无所用
宛如自行车的一只旧轮胎。
我停下车
把他移入树丛。

他像一根编织的鞭子
冰冷闪光,又像一位亡兄
俊秀而安详。
我用树叶将他埋葬。

开车赶路,心中浮现
死亡:如此突然
载着可怕的重负,
注定会降临。然而

理性下燃烧着更明亮的火焰,骨头
总是希求这样的结局。
这是好运不绝的故事。
它对遗忘说:不是我!

这是每一个细胞核心处发出的光芒。
它驱使蛇逡巡前行
在整个春天快乐地穿过青青的叶子
直至它跃上公路。


  奥利弗通过诗歌寻找各种途径颂扬“活着”这一简单而超验的事实。在《蜂鸟停歇凌霄花》(Hummingbird Pauses at the Trumpet Vine,1992)中,诗人提醒读者,大部分生命在“等待中或缅怀中”度过,因为在人世间的大多数时光里,我们“尚未来临,/尚未出生,或已经死亡”。奥利弗的许多诗充满激情,令人想起已故诗人詹姆斯·赖特(James Wright),如《罂粟》(Poppies,1991-1992)。这首诗开头描绘的景色是“橙色光芒照耀;摇曳/在风中,汇聚成一片浮云”。诗在嘲笑死亡中结尾:“你能如何/处置它——深沉、湛蓝的夜晚?”

诙谐派诗歌(THE POETRY OF WIT)

  在从自我派到入世派这一广泛的光谱中,诙谐——包括幽默、荒唐组合与幻想——与现实世界密切相关。诙谐派诗歌依赖于两种或更多种参照框架之间的交汇以及敏锐的观察,属于一种接近现实的诗歌。
  诙谐派从日常生活中寻找诗歌素材,然后将之提炼到幽默、超现实或寓言的高度。诙谐派诗歌的语言接近口语,虚幻的诗境因此富有现实感。该流派中老一代大师有查尔斯·西米克(Charles Simic)和马克·斯特兰德(Mark Strand),年青一代诗人有斯蒂芬·多宾斯(Stephen Dobyns)和马克·哈利迪(Mark Halliday)。
  日常用语、幽默、出人意外的行动以及夸张等手法的运用使得这一流派的作品罕见地易懂,但其中的佳作需要反复诵读方能领会其奥秘。

比利·柯林斯(Billy Collins,1941- )

  当今诙谐派诗歌最具影响力的人物是比利·柯林斯。他荣获2001至2003年度美国桂冠诗人称号,其作品清新淡雅,脍炙人口,如同出自上一代诗人弗兰克·奥哈拉(Frank O'Hara)之手。像奥哈拉一样,柯林斯也使用朴素的语言来再现万花筒般的日常生活,随心所欲地将琐碎的生活细节(如吃饭、做家务以及写作)与文化参照物糅合在一起。他的幽默和创意赢得了广泛的读者。虽然有人说柯林斯的作品太通俗易懂,但他那捉摸不定的想像力常将读者引入神秘境界。
  柯林斯的表现手法是一种生活化的超现实主义。他最好的作品一般篇幅太长,不宜在此引用,但其感染力极强,读者的想像力很快被带入超现实主义意味越来越浓的意境,结尾时读者能感受到一种情感的着陆,正如音乐中的最后转调一样,从而有所依托(尽管有时只是短暂的安宁)。诗集《在房间里独自遨游:新旧诗选》(Sailing Alone Around the Room: New and Selected Poems,2001)中的《死者》(The Dead)一诗使读者感受到柯林斯驰骋的幻想以及情感的软着陆,仿佛一只飞翔的鸟落在枝头。

他们说,逝者总在俯瞰我们,
在我们穿鞋或做三明治之时。
他们透过天堂中玻璃底的船只俯视着,

缓缓划过永恒。

他们看着我们的头顶在地球上移动,
当我们躺在田野或沙发中,
或许是在午后的温暖和虫鸣中昏昏欲睡,
他们以为我们在回眸之中。

他们收起桨来,默然不语
像父母一样等待我们闭上眼睛。

历史派诗歌(THE POETRY OF HISTORY)

  从历史中获得灵感的诗歌在一定程度上是所有诗歌流派中最晦涩也是最具使命感的诗歌。诗人们带着历史感以小写的“我”走入世界,任凭各种力量对自己产生影响。该流派诗人的信仰源自体验。
  此流派中的一位长者是迈克尔·哈珀(Michael S. Harper),他以蒙太奇的形式将美国黑人历史与他的家族往事编织在一起。弗兰克·比达尔(Frank Bidart)以类似手法将政治事件——如美国前总统肯尼迪遇刺——与个人生活糅合在一起。埃德·赫什(Ed Hirsch)、耶尔屈德·施纳肯伯格(Gjertrud Schnackenberg)以及丽塔·达夫(Rita Dove)等诗人的一些最杰出的作品同样也充满了个人往事中挥之不去的记忆,凸显了那些经受考验的时刻。

罗伯特·平斯基(Robert Pinsky,1940- )

  历史派诗歌中成就最大的诗人之一为罗伯特·平斯基。平斯基荣获1997至2000年度美国桂冠诗人称号,他以精湛的技巧为口头用语注入活力。他的作品一贯具有地域性和个人特色,但又体现了深厚的历史和民族底蕴。如同伊丽莎白·毕晓普的诗歌一样,他那口语化的诗风看似平淡,实际上却具有细腻的艺术表现力。
  平斯基颇具影响力的评论集《诗歌格局》(The Situation of Poetry,1976)倡导一种具有散文特色的诗歌,他在《诠释美国》(An Explanation of America,1979)这一首达一本书之长的诗歌中和《我的心路历程》(History of My Heart,1984)中亲自作了尝试。不过,他后来的作品如《欲望之骨》(The Want Bone,1990)和杰出的诗集《有花纹的轮子》(The Figured Wheel,1996)则流露出一种抒情。
  《有花纹的轮子》的主题诗是平斯基最优秀的作品之一,但节选起来不太容易。短诗《欲望之骨》中的象征物为一位朋友壁炉台上的鲨鱼颌,此诗再现了平斯基娴熟的技巧,如中间韵“limber grin”(莞尔一笑),又如不工整韵“together”( 一起)和“pleasure”(快乐),以及轻轻拍打在工整的抑扬格诗句上的多音节。诗歌开始时将鲨鱼比作“波涛之舌”,在其歌唱中结尾——这歌声来自阴间,是永无休止的欲望奏出的欢乐颂。值得一提的是此处的本我或自我意识:这是一种毫无意义的饥饿,一个类似字母“O”或数字零的形状,它的满足不过是无望的幻觉。

大地之钟里波涛之舌鸣响。
蔚蓝色的涟漪,浸透在蔚蓝色的火焰之中。
鲨鱼搁浅在潮热的低洼地,干枯的嘴骨
张开,空对着两侧的沙滩。

一块枯骨,没有味觉也没有嗅觉,
被晒焦的无齿竖琴,尚未压扁,但琴弦已断。
相连的弧形构成出生和渴望的形状
铰接的开口不断发出“O”音。

骨化的琴弦拉住四角,
骨盆的螺线编织成百褶裙。
莞尔一笑,快乐的豁口又在何方?
一张张小嘴将之吸吮,

海滩的摩擦、腐蚀、腌渍把它净化。
然而它尤在歌唱:“O”,我爱你,我的小东西和家乡,
我的食粮我的父母我的孩子我希望你们都属于我
我的花我的鳍我的生命我的虚无我的“O”。

入世派诗歌

  美国诗歌大本营中最极端的流派是入世派,其精神领袖为伊丽莎白·毕晓普。初读这种非主流或非正统的诗歌有一种反诗歌的感觉。表面看来,入世派诗歌或许过于世俗化,太多地沉浸于琐碎的生活,以致难以留下任何永恒的东西。这种零散的表达与哲理诗截然不同,其主题乍看起来已经迷失或沦为简单的描述。不过,入世派的最佳代表作却跨越了多重视角,直接探讨个性这一核心问题,并从伦理角度来理解痛苦。
  该流派的老一代诗人有理查德·休果(Richard Hugo)、格温德琳·布鲁克斯(Gwendolyn Brooks)和菲尔·莱文(Phil Levine)。当代诗人包括埃伦·布赖恩特·沃伊特(Ellen Bryant Voigt)和优素福·柯蒙雅卡,他们受到近乎自然主义的视野的影响,关注暴力以及暴力所带来的永久阴影。

优素福·柯蒙雅卡(1947- )

  优素福·柯蒙雅卡在路易斯安那州度过童年,出生时的姓名为小詹姆斯·威利·布朗(James Willie Brown, Jr.)。中学毕业后,他直接服役于越战,并获得一枚铜星奖章。他一度为美军《南方十字勋章报》做记者,创作了许多生动的战地诗歌。如《伪装克迈拉》(Camouflaging the Chimera)(1988)一诗所表现的,他的作品常常包含悬念、危险、埋伏等要素。柯蒙雅卡认为,诗歌有必要展现“峰回路转”的情境。如同诗人迈克尔·哈珀一样,他也常常利用爵士乐手法创作,并撰文倡导即兴写作以及倾听不同声音,就好像音乐人的“即兴演奏会”一样。他与人合编了《爵士乐诗歌集》(The Jazz Poetry Anthology,1991,1996),并出版了一部文集《蓝色笔记》(Blue Notes,2000)。1993年出版的《多彩的语言》(Neon Vernacular)使他正式步入诗坛。
  柯蒙雅卡的一个永恒主题是个性。他的《面对现实》(Facing It,1988)以首都华盛顿的越战老兵纪念墙为背景,诗歌在连复段中开始,展现在读者眼前的是混杂的面容和记忆,包括诗人自己的面容以及浮现于遐想中的面容:

我黑色的面容消逝了,
隐藏在黑色的花岗岩中。
我说我不会,
妈的:不要哭。
我是岩石。我是血肉。
我那朦胧的倒影看着我
像一只食肉猛禽,夜的侧影
斜倚在清晨身上。我向
这边转身——岩石让我离去。
我向那边转身——再度隐入
越战老兵纪念墙,靠着光线
作出选择。
我挨个查看58022个名字,
抱着一种希望,但愿能看到
我自己那宛如烟云的名字。
我触摸着安德鲁·约翰逊的名字;
看见陷阱中闪耀的白光。
一排名字在一个女人的罩衫上微微闪烁
她走开了,
名字仍然镶嵌在墙上。
笔墨飞舞,一只红鸟的翅膀
掠过我的凝视。
天空。天空中有一架飞机。
一个白人老兵的面容朝着我
飘过来,他那惨白的眼神
洞穿我的双目。我是一扇窗。
他的右臂
留在了岩石内。在黑色的镜子中
一个女人正试图抹去一些名字:
不,她是在梳理一个男孩的头发。

网络派诗歌

  目前美国诗歌领域的端点是网络派,这是一类新出现的入世派诗歌。对于许多美国青年来说,书已不如电脑显示器重要,阅读一种人类语言也不如阅读二进制代码重要。
  从上世纪90年代初以来,网络文学已逐步成形。随着万维网的到来,一些实验派诗人已经把关注点转移到脱离纸张的全球性网上世界。
  网络诗歌常见的主题包括对从科技发展中汲取养分的作品进行的自我审视;计算机图符、图形以及超文本链接则点缀着形形色色的网络关系;立体结构——如动画、音响、超链接文本——更是朝着多种方向蓬勃发展,其作者有时是一个群体,有时无从知晓。
  刊登该流派作品的媒介经常变换,其中包括光盘版诗歌杂志,如《小刊》(The Little Magazine)、《网际诗歌》(Cyberpoetry)、《Java诗歌》、(Java Poetry)、《新河》(New River)、《平行线》Parallel)等。专刊《新岸书简:走向高科技》(Writing From the New Coast: Technique,1993)收集了一组有影响的诗歌理论,推动了电子时代实验派诗歌的发展。该专刊还附有朱丽安娜·施帕尔(Juliana Spahr)和彼得·吉齐(Peter Gizzi)编辑出版的诗集。专刊中的文章肯定了历史背景的多样性和首要性,抨击了个性和普世性是压抑人性的资产阶级概念的理论。
  朱莉·格雷厄姆和其他自我实验派诗人从截然不同的角度得出了同样的结论:无论具有终极性还是或然性,诗歌始终存在于语言和现实的十字路口。

作者简介:凯瑟琳·文斯潘克仁:(Kathryn VanSpanckeren),坦帕大学(University of Tampa)英文教授,经常赴海外各地讲授美国文学,富布赖特计划赞助的美国文学国际学者夏季学院前院长。作品有诗歌和学术著作等。获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学士学位,哈佛大学博士学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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