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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让-吕克·南希:书店的气味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5-11  

让-吕克·南希:书店的气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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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柜(librarium):储藏卷本的箱子或匣子。
抄书人(librarius):受过教育的奴隶负责大声念出或复制书籍,并保持图书馆的整洁有序。



  一旦被打开,书就揭示了它是如何地非实体的。实体,附从,或主体,并没有真的消失,只是被拆解和分散了,尽管它继续聚集着,得益于粘合和缝纫,得益于书脊。至于腹部,腹部或胸腔被分开了,允许自己被人查看,在页面之间,一页接一页,或一张接一张,随意地从一张到另一张,纯粹地翻看。这就叫浏览。在一家书店里,读者并不阅读,或者很少阅读,他浏览,通过摸索他的道路而视察着,几乎是在黑暗中。他不吞食,而是品尝,呼吸,嗅闻,舔舐实体。
  书店是一个香水店,烤肉店,糕点店:一个气味和风味的药房,透过它,书的芬香和韵味就被预言、假定和感知了。正是在那里,一个人给予自己(或发现)书之理念的一个观念,一幅速写,一个隐喻,一个暗示。或许,它谈论着我们正在寻找,正在渴望的东西。或许,它遵守着其标题(《追忆似水年华》[Lost Time]《存在与虚无》[Being and Nothingness]《弗拉卡斯船长》[Captain Fracasse]),或作者的名字(狄德罗,阿约金·德·弗罗尔,海明威,简·奥斯丁),或再一次,出版者或丛书的名字(Calican, Calmy-Cohen, Enseignes, Portulans, le Typographe),所做的承诺。或许,更好地,它遵守着未知者、出乎意料者(《入侵者》《论豌豆和熏肉》《通过一家伟大书店的旅程》)的谨慎的承诺,或许,它没有任何的承诺,并因此避免了违背任何承诺的危险,它仅仅确认自身的严肃,它的胜任(《我一生的真实故事》《德意志起源》《特里斯坦和伊希斯》)。
  书店为读者打开了一般的空间,关于各种各样的敞开,私下的一瞥,光照或启示的短暂洒落,穿透,勘探,过滤,仔细搜查,或总结。它总是一个解开将卷本聚集起来的纽带并让卷本短暂地呼吸、展开的问题,也总是一个让卷本充分地丧失有效性和一致性的问题,以使卷本能够在翻动页面的手指的热忱或冷漠中被找到。
  但目光的一瞥同样扫视书架和桌子,驻留在这里和那里,从颜色跃向格式,经受轮廓、图像、各种符号的引导。它让自己被引诱,被乞求,被迷住。它掂量厚度,翻阅封底的护封,或许还有小册子(prière d’insérer)。一瞥就是被要求把某种欲望,好奇,总在背后的想象,“嵌入”[1]书籍的东西,正是这些欲望、好奇和想象让它一直等待着世界、叙事、满足和知识。
  甚至对书的触摸,也向读者传达了特殊的印象:重量,纹理,或一个人认为自己可以借此辨别一种声音的回响或一颗心脏的跳动的柔韧性。
  在书的所有这些变化和分解中,其理念的不确定的轮廓正在颤动:不再是实体,而是意义,不再是主体,而是可塑的、柔韧的、流动的,偶尔气态的东西,不稳定的,混同了其他所有书的浮质,散播到空气里。理念本身从其原初的轨道上分离,蒸发;它被重画,变得尚未完结,松开了它在其他漩涡、其他草图、其他轮廓的描摹方式上的停泊,而这些漩涡、草图和轮廓会成为别出心裁的、梦幻的、好问的,或粗心大意的阅读之特征,这取决于每一个读者,也依赖于每一本书能够对那个读者做什么,或反对她,不知不觉地,或就在她的眼前。
  因为最终,书的理念,从它的第一个概念起,将总已经是其阅读的理念,并且,通过那种阅读,将总已经是另一本书的理念,以最初的形式继续的另一种书写的理念。并不必然地是另一本书的书写,但至少也是思的另一幅摹图,另一道曲线、螺旋的书写,或再现、沉思、模仿或创造的曲径的书写。书的理念就是:这个理念没有终结,它包含的正是其自身的增殖、多元、散布,并且,在某个时刻,在某个方面或另一方面,总有一个来自书本的沉默的或意味深长的提议,要把它扔到一边,要抛弃它。事实上,阅读并不引发更多的阅读,而是某种别的东西,是有时被称为行动,有时被称为体验的东西,我们便在那里偶然地遇见了难读的真实。
  与此同时,只有通过总是再一次的阅读,我们才能一本接一本地抛弃书。不是把它们抛入火堆或遗忘,而是把它们更遥远、更深刻地发射到一个应有理由称之为灵魂之书店的地方,一个吞噬纯粹理念并由纯粹理念来吞噬的自由空间,书的迷宫:被阅读,被草草地做着记录,被遗忘,被尘埃覆盖的书,被心灵学习并遗忘的书,页面边缘的折皱,它们的图像将总是归来,因为它们包含了某种宝贵的词语。


注释:
[1] 原文是“pray insert”,意指像嵌入小册子(prière d’insérer)一样嵌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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