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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老梦:《梦》创作谈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4-11  

老梦:《梦》创作谈






这个梦,全靠太阳与手机实现。
当然,我早已怀疑它原本就在那里:
一个星期前,母亲肋骨摔断了一根,
当时,我正无知的穿行在成都密林。

沉默母亲,天生该归还一根肋骨,
直到阴影彻底来临?
这不是美规定的生命,而是——
可怕灵魂的自由标准!

死亡是一种必然,
当海洋搅动玻璃光阴,
即使在爱人腹部重造生命,
都必将回归这里,必将回归这个梦。


  这首自由诗与我自2008年以来的一个较为长久的观念相悖:它没有相对整饬的形式,没有纳入固定句长、押韵的传统技艺所体现的逐渐发展的个人写作秩序。相对于之前的一组《参差句》——要求句长、押韵等古典传统,实质上却是现代碎片下重塑完整企图与当下韵律的作品,它虽然更属于现代传统,但纯属意外。其能脱离我基本诗歌轨道的惟一原因,在于不受个人意志控制的情感。它的发声,超脱于一些格律诗本身由韵律所带来的诗歌气氛,是一个诗人在去除自我的腔调之后,袒露人性的根本,与更多人保持一种共识性的天生要求。
  在博尔赫斯的《诗艺》中,他曾经将生命与梦作为诗歌的基本隐喻之一。在中国的传统中,与当下的时代结合,这个隐喻可扩展为梦与生活、梦与社会、母亲与死亡、母亲与梦、庄生梦蝶、梦与科技的实际隐喻。这也是我自写诗以来,内心一直无法释怀的情结。
  2011年5月1日,我来到成都已过去半年,但仍感到身若浮萍的迷惘。当中午,我由爱人陪伴走在路上,用手机给家里打电话,听父亲说起母亲一星期前因为下雨,骑三轮车滑入土沟摔断了一根肋骨,这种迷惘顿时转变成悲伤与恐惧。这种转变可以视为情感的两次递进,从对整体幻象的迷惘到具体事物的悲伤,及至对现实世界的恐惧,这种心理活动基本呈现了一个人在面对世界时,从混沌到清晰,直到逃离现代樊笼回归梦想世界的努力进程。因此,这首诗也是一个情感的避难所。
  可以说,这种悲伤与恐惧因为手机这个时代工具而得以传递,更由成都难得一见甚至可以称之为反常的“大太阳”天气所推动。前者是一种瞬时性、易消逝的社会发明,其背后却有着古老梦想的时代绵延,追溯其梦想起源与最终实现间的时空交错,会进一步确认梦的存在。至于后者,无论是作为长久光明的普遍象征,还是格言“太阳底下无新事”的形象导引,以及与事实上成都多阴天、“梦”的字源学上傍晚或夜间意义的对立,都是梦的助推器。
  在这种梦的氛围中,我身处一个当代社会。成都是我当时所在的具体空间位置,也是城市文明的缩影。在现代城市的密林图景里,冰冷、漠然作为城市病,主宰着今天梦的内容。在心理上逃离城市的当下,宗教可以算作一种关于圆梦的学说,这种学说长久的存在于人类的基因中,尤其是在中西方交汇的全球语境下,基督教故事成为联想的第一本能。上帝造人,拿亚当一根肋骨造出了夏娃。也就是说,在这个梦一般的情节中,女性是天生要归还男性一点东西的。个体人的社会生存处于女性(受诅咒的弱者)身份,如何应对社会这个男性?在中国社会惯常沉默的母亲身上,靠摔断一根肋骨得以完成。也因此,“这不是美规定的生命,而是——/可怕灵魂的自由标准!”的用词会出现在诗歌的行进中。这种思考意图指向审美与社会的冲突,这里,“可怕灵魂”作为上帝的代言,我将之归属为社会权力层面,而诗则是“美规定的生命”,奥登所说的“一首诗不会阻挡哪怕一辆坦克”,在此重现,也是对希望母亲永存,背后人类不老的情结的绝望呐喊。
  从这个问题,导出了死亡意识。古人说:向死而生。因此,当我循着过去的出生路径回望母亲的子宫时,身边爱人这个未来孕育生命的母亲角色在变换——“在阅读和性爱中,我们融化成了更深远的、匿名的自我,我们每个人都是另外一个人”*。一为远处的不可触摸的脑中形象,一为具体可感的热辣生命,双方的对立加强了梦的气氛。至于光阴的形容词玻璃,也是梦的丝线,玻璃像虚假的钻石,但它闪闪发光——此刻光阴仿佛是一面易碎的镜子。至此,梦的建筑学基本建立,它立基于历史传统与当下时空中,依靠具体的实在事物如手机和太阳,以及虚幻事物如隐喻,通过母亲摔断肋骨的象征线索、黏合剂密林搭建起来,外围则是光阴如玻璃、母亲如爱人的意义延伸地带,形成一个以梦为圆心、层层环绕的塔楼。
  事后,我曾尝试将之变成格律诗,但并未成功。这种尝试力图确立的是一个诗人的自我风格,力图消除的是一首诗具体产生时情感的节奏与声调。在我的理解里,一个诗人如果没有自我风格,如用词习惯、对语言的认知、形式上的确立等,似乎都不能算作是这个诗人的作品。以此评判,这首《梦》不属于我的典型作品,它似乎更接近于博尔赫斯等人所提倡的“所有的诗都由上帝所做”这个观念。似乎在更多人的经验里,《梦》的节奏与声调即是这种表达本身的内容。
  它与格律诗的不同在于,它希望冲向更广阔的传统与大众领域,以消除个体的渺小与缺陷。这种最终将泯然众人矣的存在,表面上似乎与音乐家所谓的“天籁”与“音乐”的区别相似,实际上这种似乎未经更严格摘拣的写作,仍然饱含着作者的视野与挑选,而不仅仅是倾听。
  我未能将《梦》改为格律诗,也许这本身也是一个“梦”,归属于博尔赫斯所谓的“没有人本质上是某个人”的诗人梦。

*引自詹森·威尔逊著《博尔赫斯》,略有改动。原文为“在阅读和性爱中,我们融化成了更深远的、匿名的自我,我们每个人都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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