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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理查德·罗蒂:生命之火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4-08  

理查德·罗蒂:生命之火

王立秋


  在一篇题为《实用主义与浪漫主义》(‘Pragmatism and Romanticism’)的论文中我试图重述雪莱的《诗辩/为诗辩护》(‘Defense of Poetry’)的论证。浪漫主义的核心,我说,是这样一个主张,即理性只能追随想象首先开辟的道路。没有词,就没有推理。没有想象,就没有词。没有这样的词,就没有道德或智识的进步。
  我以诗给我们以一种更加丰富的语言,和哲学家试图通过非-语言之路进入真的实在之间的对照为该文作结。但到雪莱的时代,我论证道,这已经被想象出来了。如今我们比柏拉图更有能力承认我们的有限性——承认我们绝不会与任何比我们自己更伟大的东西接触(绝不可能触及比我们更伟大的存在)。相反我们希望人在这里在地球上的生命将随着世纪的消逝而变得更加丰富,因为我们遥远的后裔使用的语言将有着比我们自己的语言更多的资源。我们的词汇会一直屹立在他们面前就像我们上古的祖先的词汇屹立在我们面前那样。
  在那篇论文中,和在先前的作品中一样,我是在拓展了的意义上使用“诗”一词的。我延展了哈罗德·布鲁姆的“强者诗人(Strong Poem)”这个术语,用他来覆盖那些发明新的语言游戏来给我们游戏的散文作家——像柏拉图、牛顿、马克思、达尔文和弗洛伊德那样的人,以及像弥尔顿和布莱克那样的把散文改写成诗的人(versifier,韵文作家)。这些游戏可能涉及数学等式,或归纳论证,或戏剧性的叙事,或(在韵文作家那里)韵律学上的创新。但散文和韵文之间的区分,对我的哲学目的来说,是无关紧要的。
  在完成《实用主义与浪漫主义》之后不久,我被诊断患有不能手术的胰腺癌。在我得知这个坏消息的几个月后,(有一天)我和我的大儿子和一个来探望我的表兄弟坐在一起喝咖啡。我的表兄弟(他是一名浸信会牧师)问我我的思想有没有转向了宗教主题,我说没有。“那么,哲学呢?”我儿子问道。“不”,我回答说,我写过的和读过的哲学对我的处境来说都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我对伊壁鸠鲁的论证,即惧怕死亡是非理性的没有异议,也不会不同意海德格尔的提议,即本体神学起源于逃避我们的有死性/凡人性/必死性的尝试。但ataraxia(不受干扰的自由)和Sein zum Tode(向死而生,向死的存在)看起来都没有说到点上。
  “难道你读过的东西没有一样是有用的么?”我儿子追问道。“有的”,我脱口而出,“诗”。“那首诗?”他问。我引用了我最近从记忆中挖掘出来的两个陈腐的段子(old chestnut, 指因不断被重复而变得令人生厌和无趣的笑话、故事或主题——译注)并奇怪地为之而感到欣悦,斯温伯恩(Swinburne)的《冥后花园》(‘Garden of Prosperpine’)被人引用的最多的诗行:

我们以简短的感恩感谢
众神——无论是什么——
使生命不得永生;
使死人永不复生;
甚至最疲惫的河
曲折后也将安然入海。


和兰道(Landor)的《在他七十五岁生日那天》(‘On His Seventy-Fifth Birthday’):

我爱自然,和仅次于自然的,艺术;
我在生命之火前温暖双手,
火势渐弱,我已准备出发。


  我在那潺湲曲流和那煴煴余火中找到了慰藉。我怀疑散文根本不可能产生可比拟的效果。要完成这一工作不仅需要想象,也需要韵律和节奏。在这样的诗行中,所有这三个要素合在一起带来了只有韵文才能实现的,某种程度的压缩,因此也是某种程度冲击(力)。与韵文作家制作的聚能炸药(the shaped charge)相比,甚至最好的散文也只是猎枪的散弹。
  尽管在我生命中的特定的时刻,形形色色韵文对我来说意味着许多,但我一直未能亲自写作(除了在无聊的学院会议上乱写的十四行诗——某种形式的[信手]涂鸦)。我也没有跟进当代诗人的作品。在我阅读韵文的时候,我读的也是年青时最喜欢的那些作品。我怀疑我和诗的矛盾关系,在这个更加狭隘的意义上,是因为我有一个诗人父亲而产生的俄狄浦斯情结的结果。(参见詹姆斯·罗蒂[James Rorty],《太阳之子》[Children of the Sun, Macmillan, 1926])
  无论如何,现在我希望我把生命中更多的时间花在韵文上。这不是因为我还怕错过在散文中不可能陈述的真理。不存在那样的真理;关于死亡,不存在斯温伯格和兰道知道而伊壁鸠鲁和海德格尔未能把握的东西。相反,这是因为如果我能够背出更多这样陈腐的段子的话我的生活会更加充实——就像我会因为交更多亲密的朋友而活的更加充实那样。词汇更加丰富的文化比词汇更加贫乏的文化更人性——更远离野兽;个体的男人女人,在他们的记忆储蓄了充足的韵文的时候也更人性。

译自Richard M. Rorty, ‘Fire of Life’, Poetry, November 2007: 12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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