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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题 : 李景冰:我们还持有多少对女性的幻像——兼谈李英杰唯美语境的诗
级别: 创办人
0楼  发表于: 2012-03-30  

李景冰:我们还持有多少对女性的幻像——兼谈李英杰唯美语境的诗


  异性间所生的幻像也许最接近诗的本源。在动物的求偶过程中,我们可以看到动物之间是怎样彼此展示着自己的身体,以便使本能的冲动一点一点积蓄,直到全部激发出来。而最终灌满它们意识的肯定超出了肉体所展示的。可以猜想,每一个后来被称之为诗人的人,其写下的第一篇体现本真性情的分行文字,可能都以性萌动所生出的幻像为内容。
随着岁月的打磨,经验的侵蚀,人们对早年过于单纯的幻像以及由这些幻像演绎的行为产生了疏离,甚至在求生存的实用观念的挤迫下,它们成了某种难以启齿的隐私。
  惯常以代言人之天真为本位的诗人,当他的“任性”不自觉与日常相混淆时,遂成为讥讽、嘲笑甚至于怜悯的对象。一个零余者,一个无根的人。只有在一些充满悖论和荒诞的特殊场合,我们才看到那些“常人”,怎样纷纷现出原形的。看看每晚发生在歌厅里的场面,嫖客们搂着“小姐”不无感动地一遍又一遍唱着纯情浪漫的歌曲,而他们怀中的小姐也偶或自失于真情.的吟唱。
  事实上,人在实现生理本能的时候,已经离不开更高意义的幻像阐释。由此我们可以解释当年雪莱、拜仑由伦理反叛到政治主张的过度,诗这种隐喻形式取得了其它文字形式所没有的优势。中国胧朦诗的崛起可谓异曲同工,封闭的中国迎来迟到的由伦理到政治意识的启蒙。
  然而,如今已是一个物化的世界。任何由女性升华出的幻象,最终都将被溺死于金钱支配的现实里。
  如果说少年激情的获得是以幻像演绎行为,对于他(她)来说,这便是生活的实相自身,那么,此时,如果不戴上“常人”的面具,依然执着幻像的创造,那么,他必然要进入包容现实的戏剧角色,就像演员走到了舞台上,将自身消融到角色中。他既在这个角色中,又在自我幻像的阐释中:“鹰的现实主义的眼光和动作/结合了岩石/那魁伟厚实的神秘主义”,杰弗斯的诗句让我们想到世界上那些伟大激情的体现者们,怎样强有力地行走于现实的钢丝上,保持着自身与角色的合一。而大部分人却只有活在分裂或对超人幻像的隐匿中。
  那类与自然与本能相和谐的幻像,在人越来越被工具化物化的现实里,似乎只能以扭曲的被压抑的形态抽丝拔缕似地显露一点点端倪。只有极少数诗人能在对现实因素的克服与包容中,固执并最终成就于本源的幻像维度。这样的诗人使我们联想到叶芝。在他的早期诗作中,我们看到那种源于最古朴的谣曲的抒情方式,诗中几乎没有他所生存的城市的任何痕迹。美,然而被评论家们认为不够坚实。后期,他将自身的幻象世界与经验世界并置在诗作中,使他的浪漫主义情怀成为一种客观的对象――一个睿智的没落的贵族形象。叶芝后期诗的力量,在于他提供了与现实生存合一的戏剧角色。这角色兀立于那里,扫视着只能看到没落却再也看不到贵族的时代。
  另一个在这一维度展开,超拔于俗世之上的诗人是里尔克。然而,他在诗中已隐没了叶芝那种作为具体生活的人的从容和背景。他漂泊了一生,晚年寄居于他人的古堡里,完成了其一生最重要的作品《致奥耳甫斯十四行诗》,其中许多场景、氛围都与一直萦绕于他脑中的女性幻象相关,可以说女性幻象是他诗作中有机的构成部分。然而,他诉说和描述的对象,己消除了尘世可以触碰的性质。
  如果说里尔克与叶芝相去并不太远,都可归于生存与自我戏剧角色合一的情感诗人,那么瓦雷里则可能成为裹携这些和谐的女性幻象的终结者。因为他严格区别了其中情感的性质与理念的性质。他的诗不再提供生发这些幻像的粗糙的现实土壤。这些幻象仅仅作为类似京剧的生动的脸谱而存在。
  由是我们看到与自然与本能相和谐的幻像的衰微。同时,无处不见这种幻像被分裂的绝望——以反讽、戏谑、自嘲、自戗等等为面具的化妆舞会。
  数年前,几个写诗的朋友聚在一起喝酒聊天,谈起早年写诗的经历。那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禁欲时代,每个人脑子里差不多都充满了被圣化的女性形象,以及环绕这些形象的莫名其妙的忧伤。二十年过去,我们丧失了生理自足的年龄,经验的打磨也使得对女性的感觉日渐实用和迟钝。然而,就诗论诗,有几位朋友最好的诗恰恰是那个时期写下的。英杰在座一直很少说话,他是这些人中唯一将当年的浪漫主义语境延续到当下的诗人。
  英杰的一首献给伊琳娜的组诗断断续续写了许多年。数年前,笔者曾在《诗林》介绍李英杰的一组诗前写了篇评论文字,该组诗中依然包括献给伊琳娜这一没有穷尽的组诗选节。笔者如是评论:“这一情结(指伊琳娜组诗)马拉松似的拖了这么多年,前后的格调明显有了一些变化。早期写出的可能更情感化,我们从那些过于绝望的语气里可以感受到一个被夸张了的对象。此次刊出的两首,那绝望的语调似乎并没有多大的改变,但环绕伊琳娜的光泽却变得相对明亮了。这个女性的幻像更接近了里尔克。这组有关伊琳娜的组诗,以其不断趋于和谐的破裂感,顽强地固着在无可挽留的语境中。”
  英杰的诗绝大多数都浸泡在对女性的幻像中。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这幻像由被夸大的主观,渐趋于于一种带有一定间隔的客观。在那期《诗林》里,笔者读到了比如《想象的好处》:

她敞开的胸脯,草垛上弯曲的阳光
枝头上胀裂的石榴,伸手可触
或者酒杯里柠檬之类
在液体的边缘左右游动
然后从我们的唇边缓缓移开

一些这样的好女人
就活在未来的诗歌中
她生动的眼睛,和我们遥遥相望
并且,世世代代吸引着我们

  女性在这首诗里已脱离了具体的人,她成为某种感觉对象的象征物,某种理念的含摄。诗中“石榴”、“柠檬”等唯美化的意象似乎并不新鲜,但因为组合在了很松弛的细节里,并不觉得“发腻”。
  另一首《阿加门农蝴蝶》,虽然处理的是已成积习的或说被洞空的蝴蝶以及神话,由于大跨度的视角变换,使得隐在后面的历史故事产生了超出其自身的陌生以及绵长的回味,神话里的英雄真的与蝴蝶合体了。该诗如下:

十年了。我用暴力耕耘着名誉
那模糊中逐渐真实的
是头顶上橄榄的花冠
风。清风。簇拥着黎明的清风哟

在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
另一个海伦。正手捧鲜血
为我斟满死亡的酒杯
特洛伊。一个悲愤的大海
正洗刷着哀伤的沙子
而另一种昆虫的命名
使我的肉体轻盈起来

  英杰其实不乏底层生存的阅历,生活中的他也不属温文尔雅一类。然而,他笔下的诗却未脱开过唯美的壳子。
  英杰近期的诗有了一些也许是实质性的变化,这就是唯美壳子中所剥裂开的现实底色。如果说此前的诗倾向于唯美的浪漫主义,现在这些诗则更多倾向于存在主义。这两种语境的结合,让我们看到了早期北岛的影子。比如《关于诗歌的夜晚》:

堕落的树枝被称之为折断,
风的手指,就是疯长的树枝。
春天被比喻为花朵
成为幸福的化身。熟悉的性器
因语言的羞涩而排斥。
在生活中太阳有时是黑色的
就像再生的爱情,她的美丽与否;
被做爱时的男女所把持。


  这首诗,其意象及语言的组构方式,句子与句子间隐喻的断裂和意义的压迫,均令人想到北岛。整首诗的意象群是光滑的。所谓光滑,即带有被装饰的华丽感。然而,其中某些穿透性的体验,使得诗魂脱壳而出。我指的是如下的句子:“……熟悉的性器/因语言的羞涩而排斥。”以及“……她的美丽与否;/被做爱时的男女所把持。”
  另一首《约金斯克的教堂》也是以女性身体为喻体:
    
她在平静的光阴中保持住了自己
她屋子里祈祷的男人是一些腐烂的草
她不能拒绝,深入她肉体里的风沙
腐蚀并改变她理想的情操

她将木头的骨骼连接成亲密的整体
哦,她在秋风中高高悬挂她的鸟巢

  木质的教堂与女性的身体在宗教的氛围中构成矛盾和关联,“哦,她在秋风中高高悬挂她的鸟巢”,什么样的女人什么样的性器在秋风中?诗言志并不错,然而,现代诗所言的却更多的不是志,而是存在的魅惑。
  存在是被人所普遍回避的,海德格尔所谓“遮蔽”,所谓“遗忘”。从广义上说人都处在赴死的过程中,但他人之死与活着的人究竟有何关联呢?死者至多游移在挥之不去的闲谈中。反过来,那个垂死者,无论有多么高的地位多么大的权势,此时此刻的死却只与他个人有关。
  人近老年,如果被再次抛入物竞天择的丛林,像一头被逐出领地的雄师,依然不能抗拒本能的支配,赤裸着不得不面对所有的屈辱。那么,且读《鲑鱼之死》:

是欣赏遇难者尸体的时候了
乌苏里江
裸露的时光细长的脖子
一条白银的链子抖动着鳞片哗哗作响

我想把捕鱼者的嘴巴撬开
像撬开黑夜
合拢又张开的抓吉镇
旋转着泪水的雨伞之夜

在打开着之后又关闭的数码器的牢房里
我和她。以及赫哲女人大腿的悲伤
有多少大海呜咽的鲑鱼之梦
渴望回到性欲的故乡去寻找死亡

  何谓存在?英杰的这首诗里就氤氲着存在。
  我们用英杰的一首策兰似的短诗《在济南写给S的诗》结束本文:

水,为生与死的理由寻找她的出口
但逝去的词语更值得珍惜

风!抓住这食物
用来喂养你我的缝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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